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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何在】全本

来源:热门小文章 时间:201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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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你祈求,就得着。寻找,就寻见。叩门,就为你开门。

——新约:马太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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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第一节

我跳下警车,刺耳的警笛和纷杂的喧哗马上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把我包裹起来。红色和蓝色的光在每个人脸上交错闪烁,像是戴上了一张张光怪陆离的面具。都市的霓虹勾勒出重重身影的轮廓,我穿过一道道看客的目光,大步走向前方正在上演的戏剧。

“杨队。”“杨队长!”两名警察向我跑来,举手敬礼。苍白的面颊疲惫而无奈,但斑斓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我举手回礼,看向前方大批同事和警车组成的包围圈,问道:“顾队、张队他们呢?”

“他们没来。”“陈局说你来就行了。”两名同事争先恐后地回答道。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最后一次检查了身上的防弹衣和腰间的配枪,脚步不停,同时继续问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一直没有进展?”“嫌疑人还在银行营业厅。”两名同事紧跟我的脚步,走向前方被光柱照得白昼般的一间银行门口,一边简单地做出了报告:“拒绝任何劝说。”我已经走到包围圈边缘,保持着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人质有没有受伤?”“二十四五岁。”“暂时没有受伤,但是嫌疑人情绪很不稳定。”“嫌疑人身份、动机查出来了吗?”我穿过同事们给我让开的包围圈缺口,看向钢栅门已经拉起一半的银行营业厅。厅内的灯光已经熄灭,只有雪白的光柱像有了形质一般坚硬而锐利,粗暴地捅进已经破碎的落地窗。强烈的明暗对比让人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满地亮晶晶的碎玻璃更是摇曳着点点光斑,严重干扰着视线。

同事的声音带着恼怒:“查出来了。嫌疑人名字叫李长生,二十九岁,男,退役军人。现在在当保安,没有前科。除了一个妹妹以外,也没有其他亲属。他抢钱的动机是给妹妹治病。这是他的资料。”

正在仔细观察环境的我心里咯噔一声,接过那张顿时觉得有些沉重的资料:

“给妹妹治病?”

“是。他妹妹得了白血病。他前段时间和妹妹做了骨髓配型,可以移植。现在是没钱交这个费用。”

我马上明白了所有的情况。抢劫犯是一个保安,微薄的收入和积蓄恐怕早已在妹妹的前期治疗中花费殆尽。而骨髓移植手术以及后续的治疗费用,肯定不是他再能负担得起的。

而白血病人要做骨髓移植是有最佳移植期的,错过了这段时间,治愈的希望就会变得非常渺茫。所以他铤而走险就能理解了。

这时耳塞中传来同事的呼叫:“杨队!总局特警队派来支援的狙击手已经就位。是否下达射击命令?”

嫌疑人劫持人质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现场的同事们肯定已经作出了所有的尝试。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狙击手解决案情,完全是合情合理,当然更加合法。

“领导。”包围圈边缘突然闪出一位年轻人的身影,冲开几名同事的阻拦向我跑来。他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身材对年轻男性来说有些纤细,白净的面颊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书卷气。但他此刻的动作和语言却粗鲁而庸俗:“我妹怎么样了啊?你们到底行不行?她都被劫持那么久了,还一点进展都没有!”他激动地挥舞着瘦弱的手臂,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指粗暴地指着我的鼻尖。手腕上精致腕表指针的滴答声似乎在愤怒地催促着我:“再拖下去,我妹真的危险了……就不会派个有本事的来?我们纳的税都养了一帮废物……”“楚先生,你这样只会干扰我们的解救行动!”两名同事怒吼着扑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没有生气。我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角色调换,我肯定比他更激动。所以我只是温和地微笑着:“先生,我才刚到,总要看清楚你妹妹在哪里才能去救。对吧?”

年轻人看来确实是素质很高,刚才的失态大概只是每个兄长,在妹妹遭遇危险的时候的本能反应。我平静而自信的回答让他的脸色变幻起来,最终涨红着,但语气仍然满是沉甸甸的焦虑:“对不起,警官。是我太着急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她可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出事。请一定保证她的安全。拜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接着靠近他一些,低声笑道:“我曾经也是当哥的。”

这最后一句话让年轻人终于镇定了下来,嘴角浮现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没有继续和他充满哀求和期待的目光对视,而是再次转眼看向银行,同时对嘴边的麦克风回答道:“狙击手暂时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开枪。”接着,我便举步走向银行的门口。

“杨队!他有枪!”身后的同事惊叫起来:“刚才这边的巡警就挨了一枪。

要不是穿了防弹衣,肯定交代了。”

“杨队,要谈判的话,在这里用扬声器就可以了,没必要靠近。”“杨队,嫌疑人情绪非常不稳定,你和人质的安全都没有保障。”我摆了摆手,脚步缓慢却没有迟疑地继续向前。脚底下的玻璃渣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喧哗的背景中却清晰无比。

对狙击手说出“开枪”两个字非常容易,非常安全,可以非常迅速地解决问题。但是,有些人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罪犯或许可以说罪有应得,但他那个挣扎求生的妹妹,就会失去经济来源,失去照顾和依靠,失去可以移植的骨髓。她的命运无疑只有一个结果:在不久之后悄然死去。

既然她也是一个妹妹,我就不允许自己不做一些尝试。

“站住。不许进来。”当我踏上银行门前的台阶时,破碎的玻璃门中传来嘶哑的喊声。那位我同龄的年轻人正躲在一台存折补登机背后,一只手挥着手枪,另一只手的臂弯中紧紧夹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姑娘。那张漂亮的面颊已经被泪水糊成一团,奋力看向我的,却仿佛是我曾经熟悉的目光。

我拂去扑面而来的记忆碎片,站住,转身,掏出配枪举过头顶。片刻之后,再弯腰把枪放在地上。最后,我回身继续走向银行门口。

砰的一声,罪犯手中的枪响了。子弹把离我脚边足有两米的一块地砖打碎,随之而来的是他歇斯底里的叫喊:“站住,你再敢走一步,就要出人命。”枪声还在震荡着耳膜,身后却出现了一阵喧闹。我微微转头,眼角的余光一扫,只看到刚才那位年轻人正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同时发出和罪犯一样歇斯底里的喊声:“不要伤害我妹妹!我来做你的人质!把我妹妹放了。”回答他的,是那年轻姑娘微弱的呻吟:“哥……”接着,两位同事就已经追上那文弱的年轻人,把他拖回了包围圈外。

我叹息一声,举着双手继续迈步,走进了银行的门口。然后才对罪犯平静地说道:“李长生,你在部队拿过射击冠军的。你要真想打我,不会偏那么多,对吧?多谢你手下留情。”

对方被我说中,马上显得很不自在,更加虚张声势地提高了声音:“你既然知道,还敢过来?”

但我不为所动,虽然脚步放慢,但仍然继续向前,同时笑了起来:“不,你不会打我的。你是为了救你妹妹,不是为了杀人。”对方慌乱地后退一步,但已无路可退。他背靠着墙,绝望地喊道:“闭嘴。

就是你们这些警察,害我救不了我妹。我杀了你。”此刻我已经看清了他的模样,眼前这位同龄人和资料上的照片比起来判若两人。乱糟糟的头发之下,瘦削的脸颊上混合着七成悲伤,还有一成恐惧,一成绝望,以及一成愤怒。布满血丝的眼珠滚动着茫然,已经干裂的乌黑嘴唇则抿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虽然靠着墙,但那高大健壮的身体却止不住哆嗦,一身朴素得寒酸的衣服显得肮脏而破烂。

我面前的,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哥哥而已。他手中的枪对我并没有威慑力,只是为他自己保留最后那份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我仍然平静地微笑着:“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害你的妹妹,只是为了救别人的妹妹。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你手里的这位姑娘,也是一个妹妹。她哥哥现在的心情,我相信你应该能体会。”“放屁。”虽然这么吼着,但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臂弯松开了一些。而那被劫持的姑娘的呼吸马上便顺畅了不少。

“怎么。”我保持着笑容,看着那双迷茫越来越多的眼睛:“你也是为了救妹妹,别人也是为了救妹妹。你既然希望你自己的妹妹好好活下去,又为什么要伤害别人的妹妹?”

对方突然再次激动起来:“凭什么?啊?凭什么别人的妹妹都能好好活着,我妹妹就要遭那种罪。你以为我没有想别的办法?什么红十字会,什么报纸电视台……我腿都跑断了。……凭什么别人的妹妹能花几十万买个包,买双鞋,我妹妹等钱救命都不行……来银行贷款也贷不到……穷人就该死?啊?就该死?我是不在乎了,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要搞到钱给我妹治病……既然没人管我妹的死活,我为什么管别人妹的死活?”我哈哈大笑起来:“偷也好抢也好,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只能把你变成罪犯,救不了你妹。你杀不杀别人的妹妹,你妹妹都还是会死。”“不会的!你给老子闭嘴!”嫌疑人尖叫着,把枪口指向了我。黑洞洞的枪口剧烈颤抖着,却并不能阻止我继续说下去:“李长生……有一句话叫做,如果生活逼迫得你走投无路,犯罪并不可耻。我不觉得你可耻。相反,我很佩服你,为了妹妹这么不顾一切。但是,不管可不可耻,犯罪就是犯罪。从你开始犯罪的那一刻,你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样是救不了你妹妹的。”“少给老子说教。”嫌疑人努力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我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他拼命安慰着自己:“只要搞到了钱,就可以给我妹做手术,怎么没用?你们这些警察,马上滚远一点……我把钱拿去交了治疗费,我自己自首……不要逼我。”

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抱歉。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哪个医院敢要你抢来的钱?哪个医院还敢给你妹妹治病?”

他当然已经知道这是事实,只是一直强行装作不知道而已。现在被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眼中的每一根血丝中都流淌着绝望,正在拼命想迸出眼眶:“都是你们这些王八蛋……”

我冷冷地回答道:“你要救妹妹,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嫌疑人一下子僵住了,虽然瞪着我,却掩饰不住凶恶和慌乱后的期待。

我继续道:“如果我是你,我大概也会这么做,毕竟实在是没办法了。但我比你聪明,既然没有干净利落地得手,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我会马上收手。这事情肯定能上新闻,现在资讯发达,网上到处都传开了。只要上了新闻,妹妹的治疗费就有着落——你明白吧?但是光有钱还不行,对吧?还要有骨髓。如果我死了,我妹妹再去哪里找骨髓?所以我一定要保住我自己的命,绝对不能被警察打死了。抢劫未遂,劫持人质也没有造成实质伤害,再加上确实是事出有因,我会争取法官的同情,轻判几年,努力改造。只有这样,将来我还有和我妹妹团聚的那一天。只有这样,我和我妹妹将来还能继续好好生活在一起。”我看着嫌疑人,微笑道:“你是真的打算救你妹妹的话,知道该怎么做吧?”嫌疑人浑身哆嗦着,语言也再难以保持平静:“你……你又保证不了能救我妹……就算我真的现在自首……你们还是不会管我妹……你们根本不懂……”我当机立断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向你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解决你妹妹的治疗费用。另外,”我注视着他,轻声道:“我当然懂。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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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斌子,过来,这是你妹。来见见。”我清楚地记得我刚上小学时的那个初秋的黄昏,正在奶奶苦口婆心地劝说,或者哀求下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破旧的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父亲在门边气喘吁吁地放下扁担上挑着的一床千疮百孔的被褥,和一只用铁丝扎起裂口的大编织袋,拍打着裤腿上的泥土,瓮声瓮气地对我说道。

但是我并没有马上去他身边。童年时我父亲的形象是那么模糊,以至于我至今都无法清晰地回忆。我和他的感情不好,当然也不坏,只是一种冷淡。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只是意味着一个一年,或者两三年才能见上一面的陌生人,每次见面的时候会给我带些稀奇古怪的零食,或者稀奇古怪的小玩具,仅此而已。

至于我的母亲,我早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

我的父母,在我记事以前,都是一座国营农场的职工。他们没有什么文化,只会田头地里的劳作。他们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农民,和我的祖祖辈辈一样。只是在曾经的某个时期,有一部分农民响应一个伟大的号召,交出了自己的土地,开始为国家而耕种。

当然,那段时间内,他们的身份曾经让无数普通农民羡慕不已。毕竟是拿工资,分房子的工人。可惜在我刚刚出生以及那之前的岁月,这整个国家都一直贫困而且匮乏,父母作为实际上的农民,工资微薄,仅够一家人糊口。至于住房,也只有一大排集体宿舍中的一间。

而我这代人,生在这个国家开始尝试摆脱贫穷的年代。一位老人在遥远的南方画完一个圈之后,无数人的命运就被彻底改变。

国营农场作为历史的产物已经非常落后,和无数的国有或者集体单位一样,在那之后终于走到了使命的尽头。相比真正的国企工人,下岗的时候多少还能拿些补偿,我的父母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农场被附近镇上领导的亲戚承包,他们成了先富起来的那批人。而我的父母则成为了没有土地的农民。直至今日,农民至少都会得到最低标准的土地,而他们却连一块宅基地都没有。因为他们的官方身份是下岗职工。

他们被抛弃在历史和未来的夹缝当中,工人和农民的夹缝当中,城市和乡村的夹缝之中,找不到容身之处。最后,父母只能带着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奶奶,在农场附近的村子里租了一间主人前去城市定居而空下来的旧瓦房,然后一起出门打零工。

于是在我人生最初的记忆中,父母就成了天边的候鸟。每年春天,他们从海南岛开始,追逐着飞雁一路向北,为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们播种。每年秋天,他们从大兴安岭开始,追逐着飞雁一路向南,为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们收获。

他们默默地接受了命运,在星辰和风霜之中挣回一份微薄的收入。运气好的话,他们每年会回来过年,而我记得曾经有整整三年没有见过父亲。

“斌子。”父亲再次呼唤趴在那只编织袋上,正在徒劳地翻找的我:“这是你妹妹。”

其实从父亲进门的时候开始,我就听到了一阵以前没有听过的歌声。那声音微弱却清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我至今难以忘记: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但我却并没有理睬父亲的话,也没有在意那个声音。当我那一次没有在破烂的编织袋中找到想要的东西的时候,马上就失望地哭喊起来:“爸,你没给我买糖。”

父亲无可奈何,转身对身后低头道:“心儿,来见见你哥。”他的腿后终于闪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的脸蛋干净而稚嫩,细而且黄的头发扎成一只歪歪斜斜的冲天辫,戴着一朵野花。她那么小,像是一只花栗鼠或者刚破壳的小鸟,只有一双眼睛大而且圆,黑白分明的眸子灵动而清澈,在黄昏时分那昏暗破旧的堂屋里流淌着唯一一抹鲜活的色彩。

这小小的东西一只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裤管,缩成一团,另一只手中抱着一只新的小布熊。年幼的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她这辈子仅有的一件玩具,而是想到父亲不给我买却给她买,大哭起来。

父亲对那小东西轻声道:“心儿,这是你哥哥,杨一斌。”接着看了正在打滚耍赖的我一眼,有些恼怒地喝道:“斌子!起来!你现在是哥,还这样耍赖,像什么样子!”

我不肯罢休:“我不管,我不当哥哥。你带她走,我不要妹妹。你给我买吃的。买玩具。哇哇——”

小东西听到我的话,似乎有些恐惧地缩了缩,但接着又勇敢地从父亲腿后走出来,向着我走了几步,把手中的小布熊递过来,伴随着清脆而稚嫩的声音:

“哥哥,我叫杨一心,今年五岁,是你妹妹。你别不要我好不好?你别哭,我的玩具给你。”

我一把抓住小布熊丢到屋角,叫得更凶:“我不是女的,不要玩洋娃娃。我要玩枪。爸,你说了今年给我买个警察的大盖帽的。哇。”小东西看着屋角的小布熊,小小的脸蛋上满是难过,大大的眼睛里则漫起一层水光。但她没有哭,只是吸了吸鼻子,然后从兜里掏出两只棒棒糖:“哥哥,你不玩玩具,那我的棒棒糖给你吃。”

有了两个棒棒糖,总算聊胜于无。我一边干嚎,一边抢走小东西手里的糖,飞快地把其中一颗塞进嘴里。然后一边享受着甘甜,一边时不时地假哭两声。

“斌子,你和心儿一人一个,怎么两个都抢走了?”父亲皱着眉头,很是生气,看来好像打算拿走另一颗。但小东西却笑了。她高兴地拉住父亲的衣角:

“爸爸,我买了玩具,零食给哥哥吃吧。”

对,就是这么个理。我松了口气,但仍然像领地被侵犯的猫儿一样,仇视地看着小东西。年幼的我那时候只想到一件事:如果有了妹妹,我的零食,玩具,以及父亲那少得可怜的宠爱都会被分去一半。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马上就把她当成了敌人。

让我高兴的是,一直溺爱我的奶奶也站在我这边。那个小东西刚刚从屋角捡回小布熊,奶奶就脚步蹒跚地从里屋走出来,同时尖声叫喊道:“国子!你怎么真把这晦气货带回来?啊?你还嫌不够倒霉啊?带个扫把星回来?快把她赶走!

谁生的谁养去!”

小小的身子僵硬在屋角,转过身瑟缩着看向奶奶。小小的脸上都是恐惧,艰难地对着奶奶努力地笑着:“奶奶……”

“滚,滚,我不是你奶奶。”奶奶抄起一把扫帚,愤怒地敲打着门框:“滚回去找你那婊子娘去。找你那野爹去。”

大而且亮的眼睛再一次弥漫着水光,清脆稚嫩的声音却带着倔强:“奶奶,妈妈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你别骂她。”“好了!”父亲一声怒吼,黝黑而疲惫的面颊堆积着痛苦:“娘,桂花人都不在了,她怎么办?”

“她怎么办管我们什么事?她有爹!”奶奶气得浑身哆嗦:“你再老实也不能老实得这样,这种野娃娃也养?”

爹痛苦地揪着头发,声音像是胸腔中有什么正在一根根断裂:“娘,你别说了。桂花是大着肚子跟别人走的,这就是我自己姑娘。你也晓得,我不能不认。

现在桂花不在了,她那后爹能养她?我没本事,但自己姑娘,就不能看着她挨饿受冻没人要。接回来给她一口饭吃,拉扯她长大,也算是我当爹的一场,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奶奶也哭了起来:“老天爷哟。我们杨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国子,你要是带个儿子回来,娘一句话都不说。你现在带个赔钱货回来,养个十几二十年又是给了别人,你这是何苦哟,何苦哟……”

年幼的我只是开心地吃着棒棒糖,好奇地看着哭泣的奶奶和痛苦的父亲,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从此彻底改变。

就在我七岁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本来就全无记忆的母亲,却突然间有了一个名为妹妹的小东西闯入了我的生命。

第二节

回到分局,刚进门的我被同事们的欢迎和赞赏所淹没:“杨队!你刚才可真是帅呆了。”

“大斌拼命三郎的外号果然是名不虚传。”

“以前我还觉着,杨一斌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副队长我还不服气,现在我算是服了。”

“杨哥,这次又要立功了吧?”

身为警察,能顺利解决这么一个恶性案件总是会心情愉悦,而且自豪。我一边笑容满面地和同事们击掌,打招呼,开玩笑,一边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但我还没来得及脱下防弹衣,电话就响了。

“李局,怎么了?是有什么意外?”我接通电话,马上毕恭毕敬地问道。

副局长的声音有些复杂,有担忧,有恼火,有无奈,当然更多的是责备:

“小杨,你又瞎胡闹。刚才那种情况,你怎么能那样处置?完全是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万一嫌疑人真的朝你开枪了,他可是退伍军人,要击中你轻而易举!我们培养你不容易,你怎么能这么胡来?那么拼命干什么?这种时候学学小顾小张他们不行么?”

虽然是责备,但我明白李局是为了我好。我这么个出生在农村,早已孑然一身的,没有关系,没有路子,没有人脉,没有后台,甚至没有钱送礼也根本没打算钻营的普通刑警,能年纪轻轻地当上区公安分局刑警队的副队长,完全出乎我自己的预料。而打来电话的李局就在其中出了最大的力,说我是他提拔起来的一点都不为过。现在他责备我,当然是因为不希望自己有意提拔的年轻人出什么意外,能一直作为他自己的势力为他所用。

我和李局也算是熟,并不拘束,嬉皮笑脸地回答道:“李局,不是你说,刑警队的总要一个不怕死,肯吃苦,能背锅的副队长来干这些事,我才有机会么。

这时候顾队他们缩了,我当然不能缩。”

李局嗨了一声,一时有些无语。因为我刚当上副队长的时候自己都不敢信,跑去问李局的时候,他坦率地告诉我:“是,你们刑警队那些队长副队长都是有关系的,你没有。但是他们正因为有关系,所以有很多案子就会互相推脱……像抓毒贩,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这些案子都没人愿意接……真要直接安排吧,像顾厅长就给我们交代过,不要让小顾去办那些有危险的案子……所以我们也很头疼。总之,小杨啊,刑警队总是要一个肯办这些案子的副队长。局里领导都看中你肯拼命,能吃苦。还有,说难听点,就因为你没有背景,所以安排你去办这些案子也不怕得罪人,就算你办案的时候出了事,也不怕没办法交代……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你背黑锅。”

虽然是赤裸裸的现实,但我很感谢李局的坦诚解释,也很感谢有这个机会。

不然以我这样的条件,在基层干一辈子普通民警那是太正常不过了。区公安分局刑警队副队长?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只有肯拼命肯吃苦的优势,所以,这些案子我从来不躲。刚才的抢劫案,不但自己有危险,而且稍微处置不当,就有可能造成人质或者无关人员伤亡之类的严重后果,要负责任。其他的队长副队长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毫不犹豫地赶到了现场,并且,不管怎么说,结局相当完美。

“再拼命也要有个限度。”李局仍然很不高兴:“再怎么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刚才我给你要了狙击手,你怎么不用?”我只能耐心解释道:“李局,我知道的。刚才我也是确定了没有危险才那样处置的。”

李局提高了声音:“你确定没有危险?”

我赶紧赔笑:“嘿嘿,是啊。那个李长生做这些事情,其实也都是为了给他妹治病。我观察了一会,注意到他没有失去理智,只是慌乱而已。他其实明白,要是真开枪打了我,他妹妹肯定没希望了。他自己估计是什么都不在乎,但是绝对不会放弃他妹。我知道他的心理,知道自己肯定没危险的。”李局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该怎么说你好呢。”我只是嘿嘿讪笑,岔开了话题:“他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也是生活所迫,没办法……那个,李局,我和他保证想办法解决他妹的治病费用……”李局语重心长地教导我:“小杨啊,你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么?他确实是没办法没错,但要是都这样,以后谁家人得了病,都去抢银行,逼我们警察给治病了……这种处理方法后患无穷,不值得提倡啊。”我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像李长生那样,因为走投无路就去犯罪,就去伤害无辜者当然不值得提倡,但社会既然把其中的个体逼迫到这种地步,社会既然不给他们选择其他办法的机会,社会就理当付出代价。

如果我是李长生,我恐怕真的也会这么做,甚至作出更加过激的行为。

但我知道现在绝对不能和李局辩解这些事情。李局见我不说话,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小杨,是我啰嗦了。当时那么危急的情况,还要你想到这些东西,也太勉为其难了。是我吹毛求疵,哈哈。你处理得很出色,等着总局表彰吧。”“谢谢李局。”我赶紧笑道,但心里仍然记挂那家伙的妹妹。李局倒也不等我再问,主动道:“我知道你说一不二,答应了的事说什么也要做到。我们要是不管,你怕是得自己掏腰包,到处想办法给他妹妹治病吧?行了行了,黄局在开记者会,刚刚特意提了这事,已经上新闻了。听说马上就有了两笔社会捐款,他妹那医院现在也主动答应先帮她治病,费用以后再说。”我长长地松了口气。

李局显然是听到了,笑道:“这下你放心了吧?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我答应一声,挂断了电话。

片刻之后,我便离开办公室,准备下班。刚走到电梯门口,就有一名小女警急匆匆地跑来,看到我之后远远地喊道:“杨队,杨队,等等。”我停下脚步。小女警跑到我面前,一边喘气一边道:“杨队,我们顾队叫我来请你帮个忙……”

我不由得满心疑惑:“你们顾队不是刚刚把李长生抢去审了嘛?”小女警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那家伙什么都不说,一直吵着问他妹妹怎么样了,一会又吵着要见你……我们顾队没办法,打你电话又打不通,就叫我来找。”

“我刚才在和李局通话。”我转身迈步:“走吧,去审讯室。”很快我就来到了审讯室门口,远远地看到同事顾副队长正在门外一边转圈,一边烦躁地抽烟。看到我之后他马上大步迎了上来,一边掏烟一边喊道:“哎呀杨哥,你可来了。”

这家伙其实并不讨厌。他年纪甚至比我还小三岁,没满二十六。身材微胖,圆圆的脸白里透红,小眼睛总是笑眯眯的,整个人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刑警队长该有的凌厉气势,甚至多少有些娘气。但这家伙脾气挺好,虽然大伯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一家都是市公安系统的领导,但自己却没有仗着出身高高在上,从来不仗势欺人,也没什么架子。和我们这些同事都玩得来,说话也尊重人。要说缺点倒也不是没有,怕死,又喜欢出风头,不过都在人之常情的范围之内。

我不讨厌他。虽然说不上巴结他,但能和他交个朋友当然是求之不得。我们分局刑警队就我和他两个没到三十岁的副队长,年纪差不多,经常一起喝点小酒什么的。这次他抢着要去审李长生,我也没觉得被蹭功心里不高兴。这么大的案子,肯定不能我一个人把功劳都揽了,要知道怎么做人。如果是他分了功劳,那当然对我有好处。

不过这家伙还是给我找上麻烦了。我一边点燃他递过来的香烟,一边嘲笑:

“你刚才不是叫着肯定能搞定,让我休息去么。”这家伙脾气好,嘿嘿笑道:“看到你你那么出风头,我也想装个逼嘛。现在是装逼不成反被日,没办法,还是得杨哥帮个忙了。”我装腔作势:“看哥的。开门。”

审讯室的门被一边的刑警推开,我走进室内,在李长生面前坐下。刺眼的灯光直接落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层苍白的皮肤。他一见到我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把他束缚在椅子上的手铐和脚镣马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平静地说道:“李长生,你妹妹住的医院,已经同意先给她治病,费用以后再说。如果你想早点开始骨髓移植手术,那就快点交代问题,我们也好安排,对吧?——好了,枪是哪里来的?”面孔苍白的男子浑身颤抖着,亮晶晶的泪水成串地滚过他消瘦的面颊。

只要撬开了心防,审讯工作都会变得很轻松。仅仅半小时之后,我和顾队先后站起来。顾队板着脸:“李长生,初审就先到这里。”李长生却不像别的犯人那样迫不及待地起身,哀求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来回逡巡。我叹了口气,微笑道:“好了,你也先休息。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看看能不能申请让你妹妹来看看你。”

“多谢领导。”他这才站起来,被两名刑警押着,离开了审讯室。

而顾队兴奋不已,一拍那叠笔录,然后笑道:“杨哥你真行。走,我请客,我们喝一杯去。你说吧,去哪。”

既然帮了他的忙,喝他一杯酒那是必须的。我不客气地笑道:“这次你就出点血吧,锦荣记。”

“好哇。”我们一起走出分局大楼,一边走顾队一边还问道:“杨队,你对李长生心理把握的很准啊。三句两句就让他招了。”现在是私人时间,吹吹牛也没什么,我装逼道:“其实也很简单,你代入他的立场和角度,想象自己如果是一个哥哥,会怎么保护自己的妹妹就行了。”顾队摇头:“我家就我一个,想不出来。呐,杨哥,我记得你也是一个人?

你怎么会把握那种心理的?”

“我怎么会?”我一时有些发愣。记忆的潮水汹涌地扑面而来,我才发现,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理解怎么保护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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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扫把星。晦气货!”小小的身体在奶奶的怒骂声中瑟瑟发抖,像是一片随时会被吹走的树叶。但她的脑袋抬起来之后,稚气的脸蛋上那双大而且亮的眼睛却带着勇敢和倔强:“奶奶,我不是故意的。”“还犟嘴!还犟嘴!”奶奶满头的白发根根飞散开,像一只炸了毛的老猫一般,突然伸手抓住那颗小小的脑袋上,父亲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帮她扎起来过的,乱糟糟的头发。小小的身体像一块破布一样被提起来,然后粗暴地按倒在桌子边的地上,几块打破的碎碗边。

接着,扫帚就劈头盖脸地落在她身上。护着脑袋的小手纤细瘦弱,如同秋日的芦苇,很快就肿起一道道青色和红色。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转动着泪花,但小东西仍然没有哭,而是努力辩解:

“奶奶。奶奶。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不会打破了。别打我,疼……”奶奶那时候已经很老了吧?枯瘦的手臂挥舞扫帚的频率很快就慢了下来,骂声也逐渐失去了气势。年幼的我那时候心中却只有对这个名叫妹妹的小东西的仇恨,仇恨她抢走我的零食和玩具。所以,我觉得不应该就这样放过她。我故作愤怒地喊道:“奶奶,她就是故意打破我的碗的!她是不愿意给我洗碗!”“哎哟喂——果然不是好东西——”奶奶果然再次加大了挥舞扫帚的力度,骂声也再次带上了愤怒:“小小年纪就会起坏心思了喂——”这已经不记得是小东西第几次挨打了。她是每天都会挨打?还是隔天才会挨打?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小小的身体被打得缩成一团,剧烈地摇晃,颤抖,但一直在努力向我投来倔强的目光。

大而且亮的眼睛带着失望和悲伤,一直追逐着我的眼睛,似乎在追问我为什么要冤枉她。我本能地觉得难以和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对视,在奶奶再次停手的时候,终于没有再次火上浇油,撺掇她继续。

“还装死呐?还不快去把碗洗了!要是再敢打破,我打断你的腿。”奶奶弯着腰,气喘吁吁拄着扫帚骂道:“你哥的衣服也不收!养着你吃干饭么?”小东西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端着我们的碗筷,悄无声息地走开了。我看着她瘦小的背影,第一次看到她挨打的时候不觉得像以前那么高兴。

我大概是厌倦了。

我的确是厌倦了。虽然年幼的我缺乏父母的管教,被奶奶溺爱得娇纵自私,横蛮无理,但孩子总有些单纯和善良。

对小东西的仇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化,我逐渐习惯了身边多一个人一起生活。看得小东西挨打挨骂多了之后,我也似乎忘了再敌视她。我对她的感觉逐渐从敌视变成了漠视,不讨厌也不喜欢,每次奶奶打骂她的时候,不撺掇却也与我无关。

但小东西却不这么想。她很快就感觉到我的态度变化,在她小小的心里,或许不打骂她,就是对她好吧。多年以后我才意识到,在那之前她或许从没有体验过人和人之间的温情。她身边的每个人,她认识和了解的每个人,给她的都是白眼,冷漠,嫌弃和暴力。

我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只是因为我那时也还小,还没有学会像大人那么无耻而残忍地对待一个孩子。

所以,在那之后不记得又过了多久的一天下午,当我放学之后,第一次惊讶地在村口看到了那瘦小却轻灵的身影。

“哥哥。”小东西欢快地向我跑来,破旧的裙摆摇曳出轻盈的步伐。金色的夕阳洒在她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里流淌着美丽的晚霞。

我没有理她。但小东西却不以为意,一直跑到我身边,快活地叫着:“哥哥放学了。”我继续向前走,小东西紧紧跟在身后,像一条小尾巴:“哥哥,上学是什么样的?”

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你不干活,跑出来玩,奶奶会打你的。”但小东西笑着回答道:“我干完活了呀。”她一个一个地屈起纤细的手指:

“衣服,收了,叠好了。地扫了。晚上的菜也洗好了……”她突然绕到我身前,又大又圆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我:“哥哥,给我说上学是什么样的,好不好?”

在那个时候,我年幼的心里满是优越感,因为我可以上学,她却不能。所以我第一次没有拒绝她的请求,仰着鼻子,得意洋洋地笑道:“上学,就是很多小朋友在一个房子里坐着,听老师教我们写字,算数,画画……”从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小东西都会一直跟着我跑到村口,才恋恋不舍地和我分开。而每天下午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她都会在村口等着我,一看到我就跑上前来,认真地听我讲学校里的故事。我迅速习惯了这种变化,或许因为年幼的我心里其实也非常寂寞。我已经没有了母亲,父亲也和没有差不多。老眼昏花而且耳朵不灵的奶奶是没办法听我说学校里的事情的。所以,我没有发现,每天和小东西讲那些事情的时候,我其实非常快活。

当人习惯了某一样东西的时候,再突然失去就会感到难以接受。这样每天放学后被小东西在村口接着,两人一起回家的日子持续了我也记不清楚多久,某天我因为调皮而被老师惩罚,留在学校抄书。当我终于得到允许可以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是薄暮。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拼命加快脚步,但当我回到村口时,却没有看到那已经熟悉的,瘦小而轻灵的身影。她是没有来?还是已经等了太久,回去了?我感到失望而烦躁,很不高兴,无精打采地走向自己家中。而当我走过村口边一栋主人移居镇上而被废弃的,不知道多大年纪的土坯房时,听到屋后有孩子们的叫喊声。

“打。打。”

“这个野丫头。”

“你没爸爸,没妈妈,没人要。”

“她奶奶才不管她,打,没事。”

那个时候还不是每个农村孩子都有机会念书,而且,接触幼儿园这种学龄前教育机构的农村孩子更是凤毛麟角。我听出了是村里几个孩子的声音,大部分都是我的同龄人。我们曾经是亲密的玩伴,但在我开始上学之后他们却没有之后,和他们就没有多少在一起玩的机会了。

听声音,他们似乎在玩着什么有趣的游戏。如果是往日,我肯定会马上加入他们。但今天我却兴致全无,一直在想着小东西为什么没有去接我。所以我懒洋洋便要走开,刚刚迈出脚步,却听见那个稚嫩而清脆的声音:“我不是野孩子。

我有哥哥。我哥哥是小学生,最厉害了。”

为什么小东西会在这里?我惊讶地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转过屋角。马上看到在破屋后杂草丛生的荒地里看到了那群孩子。他们围成一圈,中心的草丛里蜷缩着那个我熟悉的瘦小的身体。孩子们时不时踢她一脚,打她一下,或者抓起泥土扔到她身上。

小东西又挨打了。我已经习惯了小东西挨打,奶奶在我面前打她的时候,我虽然不再火上浇油,却也视若无睹,不会当一回事。但这次我却感到非常烦躁,焦虑,难以忍受,不由自主地就大声叫道:“你们干嘛打她。”孩子们纷纷回身,看着我的眼神有羡慕,有嫉妒,有敌意。他们的回答也很不友好:“哟,是斌子啊。”

“你不去上学,来这里干什么。”

“哼,上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知道上学不好玩。斌子上学了,还不是要来找我们玩。”

他们的敌意有一部分是我自找的。当我开始上学之后,马上在不能上学的小伙伴们面前开始展示自己的优越感。这很正常,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哪里懂什么人情世故呢?有了优越感当然会马上表现出来,会嘲讽和鄙视别人,那么,就理所当然地会招来敌视和报复。

“我想起来了。”一个孩子阴阳怪气地笑着:“这野丫头是斌子的媳妇。东子,你爹不是也给你买了个女娃娃做媳妇吗?”“我才不要那个丑八怪做媳妇呢。”

“斌子这媳妇还蛮好看的。斌子,你心疼媳妇了?哈哈。”这样的嘲笑让我难以招架,那个年纪的孩子总是虚荣,好胜而且爱面子的。

所以我没好气地喊道:“什么好看,她才不是我媳妇。”“既然不是你媳妇,我们打她管你什么事。”孩子们纷纷回过头去,继续,不,更加起劲的打着小东西。从人缝之间我看到那双大而且亮的眼睛向我投来恳求的目光,但大概是因为我刚才的话,她没敢叫我,而是抱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没有哭,只是小声唱着:“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

这平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歌声,在此刻听起来却格外刺耳。我终于无法再这样事不关己地旁观下去,冲向人群大喊道:“喂,不许打她。”“干什么。她又不是你媳妇。”为首的那个比我还大一些的孩子凶巴巴地看着我。我有些恐惧,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但目光无意间扫到地上的小东西,她正在发着抖,像是被一群猫逼在墙角的,浑身湿透的老鼠,眼巴巴地看着我,却仍然不敢叫我。

所谓的赤子之心,大概就是本能地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不去想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我也只是强烈地感到要做什么,而不知道为什么。我吞了口口水,虽然心里发慌,但还是硬着头皮喊道:“她是我妹妹。不许你们打她。”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像是有什么被突然点亮了一样,弯成了欢喜的月牙。

她一下子在地上坐了起来,仰着精致却带着伤痕和污垢的小脸,小巧的鼻尖抽动着,娟秀的小嘴激动地颤抖,骄傲地喊道:“哥哥!这是我哥哥,他是小学生!

最厉害了。”

我大概知道小东西为什么挨打了。她一定是在村口等我的时候被这些野小子注意到,问她在干什么的时候,她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关于我的骄傲。但那些孩子也是可怜的没有机会念书的孩子,他们恐怕无法忍受一个小姑娘,骄傲地说着她的哥哥在上学吧。

果然,小东西的话一下子戳到了那个大孩子,他粗暴地踢了她一脚,然后恶狠狠地伸手抓住我的衣领:“上学了不起啊?小学生了不起啊?看我把你哥也揍扁了。”

看着小东西又一次被他踢得跌倒在草丛里,我突然觉得极度的愤怒。在那个时候,我不肯承认自己的愤怒是因为看到妹妹挨打,而认为那是因为他无视我的警告,让我丢了面子。我也凶狠地喊叫起来,抓住他的衣领:“我说了不许打她!”

我们马上扭打在一起。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打架,当然是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我们尖叫着在别的孩子的尖叫声中互相撕扯,用指甲抓对方的脸,拉对方的头发,咬,在地上滚来滚去。我不记得这次打架谁赢了,我好像没占到什么便宜,不过也没有吃什么亏。

最后我们打累了,便开始互相吐口水,问候对方的长辈,气宇轩昂地让对方等着,表示明天一定要打死对方。直到天色全黑,围观的孩子们当中有一个听到家人愤怒而焦急的叫喊,终于离开现场之后,那个大孩子才擦着脏得不成样子的脸,一边向后走一边愤怒地对我叫道:“我明天开着坦克,把你家炸平,炸死你二十四代祖爷爷。”

我不甘示弱:“我明天开着飞机,把你的坦克打烂,把你二十五代祖爷爷和祖奶奶打死。”

其实他们早就死了。但孩子骂架都是这样,从父母开始一层层加码,谁也不肯嘴上吃亏。我们骂骂咧咧地后退,各自回家。而这一次和以前不同,当我离开战场的时候,那个小东西像一只在夜色下出来觅食的小动物,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追着我,细声细气地喊着:“哥哥。哥哥。”她的一头又细又软的黄毛儿已经乱成一团,间着泥土。身上衣服的每一根线也沾着泥土,秀气的小脸则变得和猫儿一样。但她那双大而且亮的眼睛在夜色下清清楚楚地闪烁着欢喜,柔软的声音也带着说不出的高兴。

我和别人打架,她竟然还高兴。我突然想起来,我今天是为什么打架的:就是为了这个小东西。这让我有些莫名的生气,不,与其说生气,还不如说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或者想不通也不能接受自己这么做,恶狠狠地向小东西吼叫起来:

“干什么。我不是你哥哥。”

小东西愣了一愣,但随即继续追上我,拉着我的衣袖,大眼睛笑得弯弯的:

“哥哥,你刚才说的,我是你妹妹。”

我想起刚才确实说了这句话,一时无言以对。正想嘴硬反驳两句的时候,小东西笑盈盈地继续说着:“我就知道,哥哥会保护我的。哥哥最厉害了。”“嘿嘿。嘿嘿。”我一时忘了反驳,对一个刚打完架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话总是能满足虚荣心和好胜心。而她那又崇拜又感激地看着我的样子更是让年幼的我觉得有些飘飘然。于是破天荒的第一次,我允许了她拉着我的衣袖回家。

奶奶佝偻的身影正在门前张望,当她看到我们两个之后,马上颤巍巍地跑了过来,一看之下便又生气又心疼地叫着:“斌子,娃啊,怎么又打架……哎哟,哪儿伤到了没有?奶奶看看……哎哟,哎哟……手上都破皮了……你这晦气货!

看你这样子!衣服都弄破……我打断你的腿……”小东西恐惧地看着奶奶抄起扫帚,不由自主地便往我身后躲。而我大概是因为刚刚打过一架,对暴力暂时有些厌倦,便懒洋洋地对举起扫帚,想从我身后揪出小东西的奶奶喊道:“是我和阿旺他们打架,心儿帮我打的。”奶奶有些尴尬地举着扫帚,片刻之后,终于慢慢地垂下去了,但嘴里仍然碎碎地念叨着:“还知道护着你哥……算是没白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打水给你哥洗脸!”

小东西知道自己不会挨打了,赶紧从我身后钻出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跑向屋后。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看着,心里竟然会那么舒服。片刻之后,她断断续续地唱着狐狸抓住了我,吃力地端着半脸盆水出来,走到我面前,看着我说道:“哥哥,洗脸。”

我胡乱擦了擦脸,然后开始洗打架时弄得脏兮兮的手。手放进水中时指节一阵刺痛,仔细看时才发现有两处擦破皮。这种小伤对我这样的农村孩子当然不值一提,我随便洗了洗,便提起双手。但小东西却看着那伤口,关心地问道:“哥哥,疼不疼。”

我皱了皱鼻子,摆出一副自己想象中的男子汉气概:“哼,我不怕疼。”但是小东西却伸出小手,抓住我的手:“哥哥,我给你吹。”说完就嘟起淡红秀气的小嘴,轻轻地吹着我的伤口。

在我记忆中,这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的对我。奶奶的溺爱,和早已模糊的母亲的疼爱,似乎都和这一次有所不同。我注视着小东西认真的小脸,突然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片刻之后,小东西抬起黑而且亮的大眼睛,询问地看着我。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小嘴里吹出来的温暖,湿润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手,好像真的很舒服,让我一时又舍不得叫她停下。慌乱之间我顾左右而言他:“你刚才唱的是什么歌?”

小东西开心地笑了:“是妈妈教给我唱的。哥哥要听吗?是哥哥和妹妹一起唱的歌哦。”

“哦。”我随口答应一声,小东西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妹妹先唱: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窝。然后,哥哥唱:妹啊妹啊你别怕,哥哥这就赶来啦。打败狐狸和豺狼,带着妹妹回到家。……哥哥,你唱。”

我不好意思唱这种幼稚的儿歌,用力摇头。小东西也不勉强,却开开心心地一直唱着,几乎唱了一夜。后来我懂事了,想起那一天的事情的时候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高兴。

因为那天我第一次承认了她是我妹妹,而且保护了她。

这世界上的每一个哥哥,大概都是这样,在某一天,某一个瞬间,某一个场景之下,因为某一个原因,突然之间心中的某个角落苏醒,开始保护自己的妹妹吧。

第三节

“杨队,有人找。”伴随着一名同事的声音,我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房间的,是昨夜那位文质彬彬的哥哥。而他身后,跟着一个个子高挑,青春靓丽的姑娘。我仔细辨认,才认出她是昨夜被另一个哥哥劫持的那名人质。

这位姑娘已经完全不是昨夜那披头散发,恐惧而痛苦的模样。看得出来她精心打扮过一番,化着淡妆,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合身的红色连衣裙勾勒出年轻身体充满活力的曲线,展示着城市女孩的青春靓丽。

我只瞥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哥哥手里捧着锦旗,上面的“人民卫士”四个大字熠熠生辉。妹妹手里则抱着一束鲜花,兄妹两人的目光都热烈地落在我身上。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面,但今天还是有些奇怪。这是公安局,我是警官,所以之前那些给我送锦旗、表感谢的人们不会像面前这位姑娘那样,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好奇地看向她描着淡淡眼影的眼睛,试图寻找答案。但应该是刚刚修整过而显得格外细长的睫毛下漂亮的眼睛除了感谢,还有着炽烈的,其他的含义。这道目光让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心虚地避开,看向那位满脸感激的哥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走向我,诚恳而略带激动地道谢:“杨警官!昨天晚上真的是太感谢您了。”

“楚先生,楚小姐,你们好。请坐。请坐。”我其实已经开始习惯了接待这样的人,毕竟我从事的职业决定了,我免不了经常救人于危难之中。

哥哥没有坐,而是隔着我的办公桌,双手递过锦旗来:“杨警官,我知道你们的规定,只能这样聊表感谢。”他的脸上浮现出后怕的表情:“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您勇敢果断,我妹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说完便回身看着那漂亮的姑娘:“小奕,不是你吵着要来感谢杨警官吗?还愣着干什么?”一直注视着我的姑娘款款走到我面前,递上花束,动作优雅而大方,声音则带着一种奇怪的热烈:“杨警官,谢谢你。昨天晚上我吓坏了,还以为会死呢。

谢谢你救了我。”说完就和哥哥一起庄重地鞠了一躬。

我接过花束,放在锦旗旁边,平静地微笑道:“两位,不用放在心上。我是警察,那样做是我的职责。何况就算不是我,我的同事也会那样做。——两位,请坐吧。”

兄妹两坐了下来。哥哥接过我用一次性纸杯倒给他的开水,转身便想递给妹妹。但漂亮的姑娘却难以察觉地摇了摇头,没有接,而是期待地看着我。

我心中更加奇怪,但还是为她倒了半杯开水。姑娘这才笑盈盈地接过去,一边小口抿着,一边继续用热烈的目光看着我。

还是哥哥的话打破了我的尴尬:“杨警官,职责归职责,但您表现出来的,是超越职责的勇敢。昨天您赶到现场之前,您的同事没有任何人像您那样冒着自身的危险去尝试救我妹妹,而是派出了狙击手,对吧?——我不是不信任专业人员的能力,但是,狙击手开枪的话,我妹妹始终不能说绝对没有风险。”他说的没错。绝大部分情况下狙击手都能准确地击中目标,但就在前不久,另一个城市的同行在营救人质的时候出了岔子,狙击手的子弹同时穿过了罪犯和人质的身体。

所以我微笑道:“很高兴我当时的处理方式带来了理想的结果。楚小姐没有受伤吧?精神有没有受影响?为什么不多在医院观察几天?”哥哥看向妹妹,脸上浮现出一抹宠溺的笑容:“你看她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一点事都没有了。”

姑娘不满地撅起动人的红唇,娇嗔道:“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就会读书,结果我被坏人抓了,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还要别人来救我。哼。哥哥最没用了。”说着转向我,漂亮的眼睛里闪闪发光:“还是杨警官才算男子汉。”哥哥被这样抢白两句,有些尴尬,皱着眉头道:“小奕。”我则赶紧笑道:“哈哈,怎么会,你哥哥昨晚非常勇敢。如果没有我们这些警察,你哥哥肯定会救你的。但是,我们毕竟才更专业,所以你哥哥才没有用武之地而已。”

那位哥哥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而姑娘则看着我,用力点着头:“既然杨警官说你勇敢,那就是真的。”

哥哥气苦,瞪着妹妹说不出话来。妹妹则像是不知道一样,故意不看他,而是只看着我。我赶紧转换话题:“两位感情真好。其实我也就是个大老粗,不像两位,一看就是知识分子。两位都是从事科教工作的吧?”哥哥认真地回答道:“哪里,我们也只是读了点书。杨警官真是开玩笑,您应该也是正规警察学校毕业的吧?您这样都叫大老粗,那我们也和文盲差不了多少了。”说着便看向妹妹:“我是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这家伙,在一家小学当老师。”他皱着眉头,叹气道:“哪里有一点知识分子的样子。以后怕不是要误人子弟。”

妹妹马上不满地娇嗔道:“哥,我讨厌你。你说了不在杨警官面前说我坏话的。”

哥哥瞪着她:“我又没有歪曲事实。你自己说是不是。小时候上学总逃学,跑到我学校来找我玩。——哎哟。”

不出所料,是妹妹踩了他一脚。妹妹生气地说道:“我还不是想和你上一个学校嘛!”

我哈哈大笑起来:“这个,我站楚小姐这边。妹妹想跟着哥哥一起上学,一起玩,应该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

***

***

***

“哥哥,哥哥。”一阵惊雷滚过天际,随之而来的是妹妹惊慌失措的叫喊:

“我怕。”

“真是胆小鬼。”我嘲笑着她:“打雷有什么好怕的。”“哥哥。”妹妹仍然跑到我身边,捂着耳朵往我怀里钻:“哥哥。”我用力抱住了她,小小的,软软的身体的颤抖在我怀里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这种感觉让我心情愉悦,但那时候,我大概并不是因为保护了妹妹而感到愉悦,而是因为扮演了强者,满足了我那小小的虚荣心而感到愉悦。

当然,抱着她本身也是很舒服的触感。温暖而细嫩的肌肤的接触让人本能地感到舒适,虽然瘦小的她身上的骨头有些硌人,但我觉得偶尔这样抱着也不坏。

从我承认她是我妹妹,允许她在别人面前说是我妹妹之后,我和她的感情迅速变好了。几岁的小孩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芥蒂呢?更何况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兄妹。我们没有父母的疼爱,奶奶更是对妹妹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即使吓得发抖,妹妹也不敢找奶奶祈求保护。所以她就对我这个唯一对她表现出那么一点点善意的哥哥变得格外的依恋。

像现在这样害怕的时候,她也习惯了钻进我的怀里。

“哥哥。”怀里的妹妹恢复了平静,仰起小脸儿看着我:“你说今天放学帮我摘桑叶的。”

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我刚才和海洋他们去抓鱼了。”“那明天帮我摘?”大而且亮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那时像大部分同龄的男孩一样,没有耐心,喜怒无常,一时觉得麻烦,便懒洋洋地回答道:“你那几个蚕子,别养算了,反正也肯定养不活的。”“能养活的。娟娟姐,慧姐她们都在养。”小手抓紧了我的衣服:“哥哥,你明天教给我在哪里摘,我自己去摘,好么。”我当时满脑子只想着去玩我抓回来的几条小鱼,心不在焉地回答道:“那你明天在抽水站那里等我,我放学了带你去摘。好了,没有打雷了。”“好——”高兴的声音拖得很长。当我有些生气把一条被我折腾死的小鱼从水盆中捞出来的时候,妹妹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那只小篮子,开心地喊着:“哥哥,哥哥,你快来看,这个蚕子脱皮了。它们会长大的。”“心儿,我给你摘桑叶回来了。”第二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但家里找不见妹妹,问奶奶后得到的回答也只是没好气的回答:“那个死丫头,又出去疯去了!看我不打断她的腿。”

我知道妹妹并不会自己跑出去疯,回答道:“她肯定是等我放学去了。我从荷花塘那边回来的,没撞上。”说完就跑出了门。

“斌子,天都黑了,管那死丫头干什么……来,先吃饭。趁着死丫头不在,我给你拿猪油煎两个鸡蛋……”奶奶赶在身后叫我,但我已经习惯了每天回来的时候有妹妹的陪伴。没有看到她让我有些坐立不安,喊一声“等会再吃”,便跑向了村口。

“刚才太阳落山的时候看到她往抽水站那边走了。”村口也没有看到妹妹的身影,听到两个玩耍的小姑娘的话之后,我才想起昨天叫她去那里等我,带她去摘桑叶。

这年纪的孩子大概都像我一样,不知道什么是诺言,说过的话转身就忘到九霄云外。

无论那时的我有多么糟糕,但总还有着孩子该有的良知和单纯。说话不算话是让人羞愧的行为,我自责地跑向抽水站的方向。

天色已经全黑,妹妹在那里已经等久了吧。我在夜色中拼命奔跑,赶到了离村子两里地的抽水站边。远远就能看到抽水站背后灌溉渠的堤上,两棵歪脖子老柳树间聚集着一群大鹅。它们张开翅膀,伸着长长的脖子,嘎嘎嘎地围着那个我已经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被围在堤边,后退一步就会滚进渠中。她剧烈地发着抖,但没有哭,挥舞着小手拼命赶开伸向她的鹅嘴,小嘴里哆哆嗦嗦地叫着:“走、走开、等下我哥哥来了,打扁你们。”

这蠢丫头,怎么会惹上一群鹅的。虽然听到了她的声音,但我却迟疑着停住了脚步。

我不怕其他动物,什么牛羊,鸡狗,在我这么个农村野孩子面前都不是一合之敌。在记忆中,只有大鹅才是我童年唯一的噩梦。这些家伙凶恶,脾气暴躁,死缠烂打,更重要的是,它们成群结队。

看着那一群大鹅,我曾经被它们咬肿,三天不能坐的屁股不由得一阵酸痛。

在那个瞬间,怯懦的我有了悄悄丢下妹妹逃走的想法,反正也没人知道我找到了她,只要说没看到她,就没有责任了。不知不觉间我的脚步后退了两步,但这时候妹妹像是为自己壮胆一样,结结巴巴地唱起她唯一会唱的那首儿歌:“好哥哥,快救我……”

我的脚步再也无法后退,片刻之后,我终于从路边捡起一根棍子,大叫着冲上前去。

一阵激战过后,我鼻青脸肿地拉着妹妹的手,落荒而逃。

值得庆幸的是,大鹅不会像狗那样一直追。我们足足逃出了一里地,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我一边呲牙咧嘴地擦着汗津津的脸上沾着的白色绒毛,一边迁怒于两条细腿已经抖得站不稳的妹妹,吼道:“你这个蠢丫头,跑到那里去干什么?”

大大的眼睛在夜色下映照着前方村子的微光,满是茫然:“哥哥,是你叫我在那里等你……”

我当然知道。但被大鹅咬了好几口的我满肚子的火气:“等了我没来就回去啊!那些鹅来了你还不跑!”我伸出手指,用力戳着她的额头:“你傻啊?”妹妹瑟缩着,委屈地放低声音:“我要是走开了,哥哥找不到我怎么办。”我也不是真的对她生气,其实我只是想对自己生气。如果我说话算话,按时去那里,带妹妹一起去摘桑叶的话,肯定就不会被大鹅咬了。但那时候的我哪里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只知道自己很生气,气鼓鼓地转身走向村子:“回去!以后不要跑到外面来等我了。”

妹妹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小声说着:“我想和你一起玩。我不怕大鹅。”“我上学,你不上学,怎么一起玩。”我没好气地回答道:“你又不能去学校。”

妹妹马上回答道:“那我也上学!”

我懒洋洋地回答道:“七岁才能上学。你还不到六岁呢,学校才不要你这样的小不点。”

“那等我七岁了,也和哥哥一起上学。”小手抓紧了我的衣角,我却只顾着抚摸手臂上被大鹅拧出的肿块,漠不关心,不置可否。

“你上什么学!”当我回到家时,正心疼地检查我身上的伤痕的奶奶,听到妹妹的要求,更是怒不可遏:“害你哥被啄成这样,还上学!”妹妹的声音微弱却倔强:“娟娟姐,慧姐她们都上学了。我也要上。”“你这个扫把星,还犟嘴。”奶奶手里拿着热毛巾擦我的脸,顾不上打她:

“哪里有钱给你上学?哪里有钱给你买笔买本子?你要上学,自己挣钱去!”“好……”妹妹的声音那么坚决,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发现。

第二天,妹妹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别人吃过的罐头瓶,洗得干干净净。

我并没有在意她要干什么,直到几天后,她往罐头瓶里装进了几个硬币,我才好奇地问道:“心儿,你怎么有钱的?”

奶奶是从来不会给她一分钱的。所以我才会觉得惊讶。但是妹妹抱着亮晶晶的罐头瓶,亮晶晶的眼睛里都是向往:“我今天在地里帮黄婶捉虫子,黄婶给我糖吃,我不要,她问我要什么,我说要上学,要买笔和本子,黄婶就给了我两角钱。”

“哦。”我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奶奶偶尔会给我一角两角零花钱,我不用在这春夏之交的烈日下在地里捉虫子。看着那几个五分,一毛的硬币,我也不是太看得上,懒洋洋地走开了。

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那只罐头瓶中的钱也逐渐多了起来。有一分两分也有五分,有一毛,甚至两毛。而妹妹每次往里面放钱的时候,都会高高兴兴地告诉我:“哥哥,哥哥,今天我帮坚哥爷爷捡了菜籽,他给了我一角钱买糖吃。”“哥哥,今天我帮胡奶奶去镇上卖了西瓜。胡奶奶给了我两角钱。”“哥哥,今天我帮黑子叔叔剥了莲子……”

“今天我帮李婆婆扫了雪……”

现在想起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能真的干什么活呢。不添乱就不错了。感谢我那些善良的乡亲,让妹妹能用自己稚嫩的小手换回那些硬币和毛票,让她能保持着自尊,而不是居高临下施舍她。

“一共有三块两毛六分钱。”当我帮妹妹算清她有多少钱之后,突然意识到这是一笔巨款。即使奶奶溺爱我,我也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多钱。

“谢谢哥哥。”妹妹小心翼翼地再把她的钱装进罐头瓶,稚嫩的小脸上却带着忧愁:“我问过娟娟姐,她们说上学要十块钱。”她举起小手,弯着手指笨拙地计算着:“一,二,三,还要一,二,三……七块钱……”我却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有嫉妒,羡慕,惊讶,以及恶作剧,突然道:

“心儿,你有那么多钱,可以去买很多零食吃。”妹妹用力摇头:“我不买,我要留着和哥哥一起上学。”我没有说什么。但第二天放学后,我在村口对一如既往地迎接我的妹妹举起手中的小袋子:“心儿,你看。”

“这是什么?”妹妹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粗糙的小袋子,问道。

“酸梅粉。没吃过吧。”我打开袋子,拈出那只比挖耳勺大不了多少的塑料小勺,舀出一勺灰色的粉末,一股酸甜的气息马上就弥漫开来。

妹妹眼巴巴地看着我,吞着口水。今天我别有用心,所以表现得格外大方:

“来,给你吃一口。”

当我把勺子里的酸梅粉倒进妹妹像雏鸟一样张着的小嘴之后,我清楚地看见那双大而且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惊奇。这绝对是她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零食,我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良久之后,妹妹才结结巴巴地说着:“真,真好吃……”“好吃吧。”我嘿嘿笑着,再次舀起一勺:“来。”“哥哥,你吃。”妹妹并没有忘记谦让。

于是,我们便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地吃了起来。然而这一包酸梅粉实在是没多少分量,几口之后,我把袋子里最后一点粉末倒进嘴里,然后大方地把勺子递给妹妹:“勺子给你舔。”

看着妹妹意犹未尽地舔着小勺子,把红色的塑料边缘舔得发白,我笑嘻嘻地放出了心底的小恶魔:“心儿,好吃吧,还想不想吃。”“啾。”妹妹眼巴巴地看着我:“想吃。”

“想吃很容易。”我见妹妹上钩,坏笑着继续引诱她:“我们学校门口可以买,五分钱一包。”

大而且亮的的火苗一下子暗淡下去:“我没有钱。”我故作惊讶:“胡说,你不是有三块多钱吗?可以买几十包,买一大堆,还有鱼皮花生,还有泡泡糖……”

妹妹仰着小脸,奇怪地看着我:“那个钱,要留着和哥哥一起上学的。不能买零食。”

我完全不觉得她上不上学有什么重要的,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那你少买一点,就可以了嘛。”

“不行。”妹妹流着口水,但仍然坚决地摇头:“上学的钱还不够呢。”我有些生气:“反正你也存不够的。不如买零食吃算了。”“会存够的。”妹妹丝毫不肯让步。我有些沮丧,无可奈何地走向家中:

“随便你。”

妹妹咬着那个小勺,跟着我回到了家中。没有成功诱惑她买零食的我则心里很不舒服,而且越来越不舒服。我其实也不是想妹妹买零食给我吃,而只是看那些钱不顺眼而已。

孩子们总是这样。他们只看得见别人有什么而自己没有什么,却不会去想为什么。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妹妹有很多钱,而我没有,丝毫也没有想过她为了攒这些钱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我满脑子都是嫉妒,整天想着,她要是没有那么多钱就好了。但无论我怎么诱惑,妹妹却总是不为所动。

“我要留着那些钱,和哥哥一起上学。”每次这么说的时候,稚嫩的脸上总是带着和年龄绝对不符的坚决。

那个罐头瓶逐渐变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刺,而且越来越大。

“哥哥,我今天去山上采了竹笋。”

“哥哥,我帮老顺伯伯放了鸭子。”

“哥哥,镇上今天拆房子,我去捡了废铁卖。”“哥哥……”

伴随着每一次这样笑容满面的讲述,那双伤痕越来越多的小手总是会把一些亮晶晶的硬币或者皱巴巴的纸币投进罐头瓶里。罐头瓶逐渐满了,沉甸甸的,小小的妹妹抱着的时候总是显得很大,很吃力,也让我心中那团火苗越来越烈。

又是一个夏天到了。妹妹存了一年的钱,但仍然不够。毕竟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在我们那偏僻而荒凉的小村里,是没有多少事情能让她帮忙的。

整个夏天妹妹都在外面到处找自己能做的事情,稚嫩的脸蛋晒得乌黑。而我却从来没有起过帮助她的念头,除了到处疯玩,满脑子都在想着别的事情。

“砰砰砰!看我宇宙射线。”

“变形!我飞了!你没打中!”

“啊,气死我了。”

“看我导弹发射!这是导弹,你躲不开!”

“啊——我死了……”

每次看到小伙伴们拿出他们的,最近开始流行的会变形的机器人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我都在一边羡慕地看着。村里有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玩具的孩子不多,因为即使一个最小的,最简单的,也要十块钱。即使是奶奶溺爱我,我也耍赖打泼了好几次,她仍然是不可能拿出十块钱给我买玩具的。

年幼的我开始体会到了贫富差距的无情,在做梦的时候都想着拥有一个自己的机器人。

“斌子,今天不给你玩。”

“你自己去买啊。每天都要我的给你玩。”

“就是,总是玩我的,自己买不起,穷鬼。”

童言无忌,却也足够伤人。那天下午,当我死乞白赖地求着其他孩子给我玩一会儿的时候,终于遭到了他们的厌烦和无情的拒绝。那些嘲讽和鄙视的脸让我浑身发抖,我屈辱地跑回家,脸涨得通红,几乎快要哭出来。当我再一次看到那只亮晶晶的罐头瓶时,再也无法抗拒诱惑。

那时的我不是不知道对错。我知道什么事情是对,什么事情是错。但意志力薄弱,完全没有自制力可言,很多事情明知是错的,但就是忍不住去做。

现在的我就看着那个罐头瓶子,浑身哆嗦。我知道不应该拿,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塞得严严实实的硬币和纸币,那些亮晶晶的一分一角,都像是一张张讨好的笑脸,向我招着手:来啊,拿我去买东西。

上次帮妹妹数钱的时候,已经有九块多了。又过了个把月,应该满十块了吧?

罐头瓶里的钱在我面前开始变形,一会儿变成机器人,一会儿变成汽车,飞机或者坦克。当我不由自主地想要触摸它们的时候,它们却变成了一张张扭曲而丑恶的脸,带着鄙视和不屑。

妹妹不在,奶奶也不在。妹妹从来没有想过把这只罐头瓶藏起来,因为奶奶几乎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只有我知道这个罐头瓶,知道这些钱。那小小的心里,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防备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跳起来,抓起罐头瓶子,藏在怀里的衣服下,一溜烟跑出了家门口。

不久之后,我花掉了以前难以想象的一笔巨款。除了一个最便宜的,能简单变形的机器人,甚至还有多出来的钱让我买一根冰棍。我叼着冰棍,抱着机器人得意洋洋地找到那些孩子,开始砰砰砰地互相发射激光和大炮。但我屡次走神,屡战屡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烦躁。有生以来最昂贵的一个玩具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玩。日头刚刚偏西,我就不耐烦地抓起那个机器人,对其他孩子们喊道:“我要回去了。”

并没有谁在意我的离开,他们马上就热火朝天地再次开始战斗。我无精打采地走向村口,心情紧张而又恐惧。

我偷了钱。我是个贼。

我一时间突然不敢回家,逡巡着来到村口,想看看家里的动静。但我看到的却是妹妹那小小的身影,她蹲在路边,垂着头,缩成小小的一团,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据说,说谎和欺骗是人类的本能。而那个时候的我本能地觉得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心虚但勉强迈动脚步走上前去,远远地喊道:“心儿,怎么了。”稚嫩的小脸猛然抬起,泪水已经糊满了脸蛋,在斜阳下闪闪发亮。失去了清脆的嗓音沙哑得像一把锉刀,锉得我我心脏一阵阵剧烈地收缩。妹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红肿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绝望,看着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哥哥,我的钱、没有了。不见了。”

我手足无措,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这个是我的妹妹?被奶奶打骂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饿饭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顽童欺负的时候,她没有哭过。被恶犬和大鹅追逐的时候,她没有哭过。

我几乎都以为她根本就不会哭了。

但她就在我面前哭着,哭得年幼的我难以忍受。手中的机器人像着了火一样灼烧着我的手掌,我几乎忍不住把它丢掉。我慌乱地抬起手臂擦她的眼泪,同时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就没有了……你别哭……”但妹妹只是个孩子,终究只是个孩子。那个时候的她恐怕也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吧?她不再像往常那么倔强,而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耍起小性子来:“不行,不行。哇哇……我要和哥哥一起上学。就要!就要!”我知道是自己做的坏事,也知道必须做些什么。我藏起机器人,喊道:“你要上学,我跟奶奶说去。”

妹妹这才止住哭泣,肿起的眼睛努力睁大,看着我抽噎着问道:“可、可以吗?奶奶、会答应吗?”

我那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做错了事,不敢承认,那就必须作出补偿。我毫不犹豫地拉着她的小手,往家里跑去:“我一定要让奶奶答应。”“说了没钱给你上学……”奶奶仍然那么粗暴地拒绝了妹妹哭泣着的哀求,但这一次,我坚定地站在了妹妹这边。我心中的内疚是那么强烈,我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我焦躁地打断了奶奶的话:“奶奶,你让心儿上学嘛,我想和她一起上学。”

“斌子,你别胡闹,你爸一个人在外面给人打零工,挣不了多少钱,以后还要给你盖房子,娶媳妇……”奶奶焦急不安地劝说着我:“这丫头以后总是要嫁给别人家的……”

我当然不会被这些我还不能理解的事情说动,干嚎起来:“哇哇——我不要娶媳妇,我只要心儿和我一起——哇——”

妹妹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我不嫁给别人家,我嫁给哥哥。”奶奶不理妹妹,却对我毫无办法,颤巍巍地走向我,急得直拍大腿:“斌子!

你讲理……”

这大概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在奶奶面前耍赖,事后想起来却不觉得羞耻或者惭愧。会耍赖有时候也是好事。至少那一次是。

我开始在地上打滚,用脑袋撞墙,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管,我就要,就要,就要。你不让心儿上学,我也不上学了。我去做贼!去讨饭!哇哇哇——”“哎哟我的小祖宗喂……”奶奶急得满头白发根根竖立:“你起来,起来。

我明天去镇上给你爹打电话……行了么,小祖宗……”不久之后,父亲破天荒地第一次在初秋的农忙时节赶回了家里。听完我们的话之后,他轻轻地说道:“娘,娃儿要上学,就让她上呗。”“国子啊。”奶奶抹着眼泪:“你一个人在外面做,要养两个娃儿上学,吃不消的……”

我那时体会不到父亲的艰难,但现在回想起来,父亲那时候只不过三十多岁,但我清楚地记得,他的两鬓已经悄然斑白。

父亲垂着头,慢慢地说道:“上个小学初中,现在也花不了什么钱……至少让娃儿都学个认字,识数……我就是没文化,别人可以进工厂打工,我做不了……上次还被坑了两百块钱工钱……”他抚摸着我和妹妹的脑袋,叹着气:“我没本事。做爹的一场,说不得,拼了命罢了。”奶奶只是流泪,却没有再说话。

于是,不久之后的那个初秋的早上,九岁的我和七岁的妹妹一起走出了家门。

金色的朝阳照在我们身上,我第一次发现,两年前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小东西,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她比初次见面时乌黑亮泽了不少的头发梳成整齐的小辫,稚气的脸蛋被朝阳勾勒出精致秀美的轮廓。大而且亮的眼睛装满了幸福和期待,秀气的小鼻子和淡红的双唇已经清晰地预示出了她将来的美丽。小小的身体后背着一个新书包。这本是买给我,让我把旧书包给她的,但我心中有愧,死活不要。她总算在两年来第一次穿上了不是我的旧衣服,而是父亲离开之前为她买的一条新裙子。我有些惊讶,没想到那个总是脏兮兮的,脸上始终带着伤痕的小东西,竟然会变成这么漂亮的存在。

而这个漂亮的小东西正拉着我的衣袖,亲亲热热地叫着:“哥哥,哥哥。”我却并不那么高兴,因为我心里始终记着那只被我偷偷扔到不知什么地方的罐头瓶。虽然妹妹是因为我的帮助才得以上学,但我自己做的事情仍然存在。我们踏着露珠走了一段,我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涨红了脸,也不敢看今天格外好看的妹妹,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个,心儿,我有事要和你说……”“什么事呀?”妹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我更觉无法再继续忍受,看向远方飘荡着薄雾的田野,轻声道:“对不起,那个,你存的钱,是我拿去买玩具了。”

妹妹没有说话。我羞愧,自责,但又莫名地觉得恐惧。我突然害怕妹妹会看不起我这个哥哥,害怕她鄙视我,害怕她不理我。我脖颈僵硬,想要看看妹妹,却又不敢。当我终于再次出声叫她的时候,滚烫的脸颊突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接着,便是那稚嫩清脆,像朝阳一样明亮得不带任何阴影的声音:“谢谢哥哥。帮我和奶奶爸爸说,让我上学。最喜欢哥哥了。”第二章: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飞

第一节

回忆被乍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门口传来同事的喊声:“杨队,开会。”两位客人站起身来道别。我将他们送到办公室的门口,被那位妹妹炽热而富有侵略性的目光狠狠盯了几眼后,才惊疑不定地收拾了一下资料,来到会议室。

会议一如既往的沉闷无聊。几位领导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东西,我也上去做了几句总结报告,语气谦逊虚伪,让我自己都觉得恶心。然后一位副局长慢条斯理地说道:“接总局命令,在全市开展一次打击卖淫嫖娼的治安行动……”又扫黄?没错,就是扫黄。有不少同事的眼睛闪闪发亮,显得兴奋而期待。

对我们来说,扫黄总是最受欢迎的任务。轻松,安全。更重要的是,还意味着额外的收入。

“……我们分局辖区大多数地方都不错,只有水田街道下面那几个城中村,流动人员密集,长期藏污纳垢,黄赌毒屡禁不止。总局命令我们交叉执法,经过研究决定,水田街道由老街派出所负责,我们分局再组织一部分警力一起行动。

老郑,你派个副队长带队,去支援一下老街派出所。”我的顶头上司郑队长马上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这次就小杨去吧。”每次有这种任务的时候,其他副队长都会抢着去,顾队往往是抢得最凶的那个。但这次情况略有些不同:我从来没抢过这种任务,几位同事都心知肚明。加上这次我连续解决了几个麻烦的案子,昨夜更是搞定了那个银行抢劫案,大家更是清楚,我也该轮到些轻松的活儿了。

至于顾队,这家伙刚刚从李长生嘴里审出那把枪的来源,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挖出一个枪支大案,一夜成名,哪里还有兴致管扫黄这种小事。

这些情况大家都清楚。副局长问道:“那就杨一斌带队了。有没有问题?”大部分人都是笑嘻嘻地看着我,没有出声。

我自己当然没有问题。虽然我不抗拒昨夜那种任务,但我也是人,也不想长期搞那些精神高度紧张的案子。偶尔扫个黄什么的,当然是乐意之至。

于是副局长最后宣布道:“行,那就那么定了。后天晚上十点,全市统一行动。小杨,你这两天就和老街派出所一起作准备吧。”我站起身来,平静地答应一声。

很快三天就悄然过去,又是一个灯红酒绿的都市的夜。我透过警车的玻璃,注视着路边变幻的霓虹。

我现在所在的这条路,是一条高楼大厦和拥挤杂乱之间的通道,路边排列着ktv,按摩中心和足浴城。门口的招牌上的性感女郎搔首弄姿,暧昧的文字则让人产生无穷的联想。

“杨队,时间到了。”身边的派出所长频频看表,显得急不可耐。当指针指向十点整的那一瞬间,他也迫不及待地向我说道。

“孟所长,你是指挥,你下达命令就好了。”我笑道。虽然对方客气,但不意味着我就可以不在乎人情世故。

派出所长也哈哈一笑,便抓起通话器,严肃威武地喊道:“行动开始。”便装和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像是突然从地底冒出来一样,冲向路边那些诱惑的门。片刻之后,尖叫和怒吼声就远远传来。派出所长跳下警车,脚步坚定有力,昂首挺胸地走向路边的一间第二个红色的灯光字已经损坏而无法辨认的“丽x湾按摩中心”,我也悄无声息地下车跟在了他身后。

门中两个浓妆艳抹的咨客姑娘正在墙角瑟瑟发抖,但她们不是我们的目标。

我跟着所长上楼,马上就看见一扇开着的房门中,一位中年警察正对着一片狼藉的床上赤身裸体的一对男女怒吼道:“穿衣服,跟我出去。”那男子满脸恐惧和茫然,哆哆嗦嗦地抓着裤子不知道如何是好。而女子却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慢吞吞地套上内裤,然后去摸索上衣。中年警察和所长盯着她晃动不休的丰满乳房,我则尴尬地转过头去。

走廊里更是一片混乱。我的片警同事们化身正义的铁拳,横冲直撞,所到之处便爆发出一阵喧哗。古人曾经形象地描述过这种情景:

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

他们经验丰富,工作迅速而有成效。数分钟过后,这几层楼便被扫荡一空。

十来个从满脸稚气到两鬓苍白的嫖客先被带出了大门,接着便是二十来个女人。

她们都深深垂着头,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我能想象每一张浓妆艳抹的脸上都必然带着苍白和颓废。她们当中还有些没来得及穿好衣服,裸露着大片肌肤。但包括她们自己在内并没有人在意。因为这一刻她们是小姐,是妓女,是婊子,鸡,失足妇女,性工作者……唯独不是人。

她们被赶到按摩中心一侧的停车场上蹲着,几个女警看着她们。其他同事则越战越勇,继续冲向其他亮着红色霓虹灯的门。看样子这种任务并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便和所长打了声招呼,回到了警车上,点燃了一支香烟,看着烟雾缭绕成万紫千红。

当我吐出第二口烟雾的时候,警车外传来哀求的声音。我转脸看去,却见一位秃顶的男子正拦着两名拿着封条的同事,同时向着一边的所长低声下气地说着什么。

毫无疑问,他是在哀求所长不要查封他的店。他的店里确实抓住了几对卖淫嫖娼的男女,但经营场所的处置却全看我们的态度。可以批评教育,可以限令整改,可以直接查封,往往还会抓一两个倒霉的,或者得罪过人的,或者没什么过硬后台的负责人做典型,以组织容留卖淫活动的罪名起诉他们。

那位胖而且秃,油汗正顺着脸颊上的横肉流到脖子间的大金链子上的男子,平日里一定是气宇轩昂,威风凛凛。但此刻他却卑微得如同一个乞丐,吃力地弯着肥肉晃荡不停的腰,对着派出所长拼命点头。

派出所长爱理不理地搭理了两句,然后看了我这边一眼。我正自疑惑,他却已经带着那胖子走了过来,凑到车窗边和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对胖子道:“这是我们区分局刑警队的杨队长,这次行动是全市统一的,杨队长是我们这边的指挥。

有什么事你对他说吧。”

胖子愣了愣,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在满脸的肥肉间都堆起笑容,趴着车窗,啰啰嗦嗦地说了起来:“杨队长,我们这一直是正规经营,最近才有些技师私自做这些活……”

我倒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毕竟上次我参加扫黄已经是两年前,而且那时候还不是队长。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灰色地带,并没有什么黑白分明的标准,如何判断现在全在我自己的一念之间。我看了那派出所长一眼,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别的地方,像是刻意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我更加疑惑,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刻意把难处理的事情推给我的,这种做法对他没有任何好处。我正想问时,那胖子突然把肥嘟嘟的手伸进车窗,接着,一只沉甸甸的信封就滑了进来,落在我身边的车座上。

我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只知道那些同事抢着来扫黄时都能得到实惠,但自己倒是第一次。一时间我有些迟疑,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面对罪犯的枪口或者匕首时从不退缩的我这次退缩了。我明白这是惯例,是潜规则。打破它恐怕会付出代价。得罪这边派出所是肯定的。如果我不收这钱,他们必定会疑神疑鬼,谣言四起。这次扫黄在他们看来或许会白忙活一场,于是他们全所从上到下,肯定每个人都会怨恨我。

再就是这位胖子。他其实只是个倒霉蛋,所长恐怕并没有打算真封他的店,因为他店里抓住的人不算多,完全说不上典型,只是可上可下,适合所长向我分些好处。如果我坚持不收钱,把他的店封了,他也不会觉得我廉洁奉公,反而会觉得别人情况更严重的不封却封他的,肯定是我在徇私枉法,不收他的钱只是嫌少。要做到一碗水端平,就得把这街上一大半的店都封了。

但我知道这不可能。

我早就知道身处社会不可能洁身自好,以前也不是没有得到过这样厚厚的信封。我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从来没想过做一个洁白无瑕的人,不沾染一点点污垢。所以,短暂地思索之后,我装作没有注意那信封的存在一样,对所长道:

“既然他们情况不算严重,也认识到了错误和管理失职,就给点时间让他们整改看看吧。”

所长当然是轻松快活地答应了一声。我这算是明确地表态,意味着他今天可以毫无顾忌地捞好处了。那胖子更是感激涕零,因为所谓的限期整改和一纸封条对他来说可是天壤之别,如果他只有这么一家店,后者足以让他倾家荡产。

于是两名拿着封条的同事手中换成了整改通知书,他们也是满脸笑容,显然知道所有的猫腻,知道今天也可以分一杯羹。

胖子和派出所长很快离开了,扫黄还在继续。我们一路向城中村深处挺进,而我坐在车内,身边那只厚厚的信封一直让我有些不自在。片刻之后我终于感到坐不住,便离开警车,下车转悠起来。

街上到处都是一片混乱。越来越多的人在路边驻足,看着我们的行动。但大部分人的态度都并不友善,我偶尔可以听到一两句谈论:

“哟,又扫黄了。”

“年底到了,警察也要捞点钱过年嘛。”

“扫黄扫黄,怎么不见他们去那些包了几十上百个情妇的贪官床上扫,就会欺负最底层的穷人。”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谈论让我感觉很不痛快,有些待不住。片刻之后我转向一条背街小巷,在黑暗和安静中才感觉呼吸畅快了一些。

那些评论其实大部分没有说错。而我也确实刚刚得到了一只厚厚的信封。这么做到底应不应该?我茫然地看着前方小巷的深处,渴望着看到答案。

毫无疑问,这钱不该收。

但我如果不收,就会变成异类。

我不想变成异类。我需要继续当警察,当队长。我需要在刑警队混下去,而且要混的好。我需要同事和领导都喜欢我,需要权力和职务之便。这样,我找人才会比普通人更容易。

找那个人已经成了我生命里唯一的目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我可能已经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我不会后悔。这世界绝大部分人大概都和我一样吧,算不上好人或者坏人,只是更好或者更坏的程度有所不同而已。

只能在不影响我工作和前途的前提下,尽量做一个好一些的警察,一个好一些的人。我的目光摇晃起来,随即我发现不是错觉。前方深处的黑暗正在摇曳,三两个脚步匆忙的人影正跌跌撞撞地向我跑来。

远远扫一眼,我便知道了她们的身份。三个女人都浓妆艳抹,轻而薄的衣衫露出大片肌肤,苍白的脸上带着恐惧和惊惶。她们没有看到靠着一栋握手楼的墙根抽烟的我,顺着仅有我身后这一个出口的,伸开双臂就可以摸到两侧出租屋的墙壁的窄巷,踩着鞋跟如同锥子的高跟鞋,歪歪扭扭地拼命跑着。

毫无疑问,她们是被我的那些同事追赶的对象。我是警察,现在在扫黄,理所当然该拦住她们。昏暗中我注视着三张越来越近的脸,最年轻的大概还不到二十,脸上的风尘间还弥漫着稚气。而年纪最大的那个,即使化了再浓的妆,也能看出足够当她的母亲。

最年长的那位女子带头跑着,一边跑,一边还关心着两位姐妹:“小芬,别脱鞋,千万别脱。踩到玻璃就完蛋了。”“琪琪,别怕,不用回头看,出了这巷子就没事——”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终于看到了巷口边的我。

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停下了,黑暗的窄巷陷入了安静,只能看到三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里溢满的绝望。

我注视着她们,什么都没有说。我突然想起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们。没有错,我确实见过她们,至少见过带头的那个中年女人。当她向我跪下的时候,我更确认了这种感觉。所以,在她哭泣着哀求我只抓她一个人的时候,我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们,朝着巷口外有些遥远而模糊的灯火吐出了一口淡淡的烟雾。

我听见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和不成语调的感谢。没错,我又徇私枉法了。

不过我刚刚还承认了自己不是个什么好人。作为一个警察,这么放她们逃走当然是渎职。但我觉得偶尔做做收点钱或放嫌疑犯逃走之类不光彩的事却也挺快活。

我确实很快活,她们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她们的背影。我这才意识到为什么感觉像是认识她们,一个这样的背影正从我的记忆里摇曳而出,和眼前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

“心儿,快过来!”那仍然是一个秋日的黄昏,金黄的夕阳照耀着金黄的原野。我钻出公路边水渠的涵洞,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条小蛇,向着公路上为我们看守着书包的妹妹挥动手臂。

心儿清脆地哎了一声,小心翼翼地顺着土坡滑到水渠边,然后一边拉开一段衣襟,一边看着我求情:“哥哥,这个蛇的牙齿要是没了,会死的吧?别拔好不好?”

我吓唬她:“那就让它咬你两口。”

心儿只好垂着头,不说话了。我专心致志地捏开小蛇的嘴巴,把心儿衣襟的边缘塞进捏开的蛇嘴里,然后又把蛇嘴捏紧。这样,小蛇倒钩的毒牙就被衣服挂住,然后我用力一拉,毒牙就钩在衣服上被硬生生地扯掉了。

我检查了一下,非常满意,把没有危险的小蛇缠在脖子上,打了个结。但心儿的脸上却有些难过,看着远方没有说话。我正想嘲笑她两句,一位同伴却叫了起来:“快看,快看,根伯又去镇上卖鸭子回来了。”根伯是村里的一个孤老。那时候他大概五十岁吧?或者五十五岁?他一辈子没有娶媳妇,独自住在半间还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年代分下来的,在这世纪之交已经千疮百孔的破瓦房里,养着一群鸭和一条很凶的老狗。他沉默寡言,总是黑着脸,佝偻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摸索着什么。一旦我们惹了他,他就会放狗来追。不论是人还是狗,都是我们这些顽童的死敌。

“管他干什么。”一位小伙伴马上生气地转过头去:“我们去勋哥家里看还珠格格吧。”

“我看过两遍了,不想看。我们想办法把他的狗弄死吧。”另一位小伙伴则恨恨地说道:“我家有老鼠药。”

“喂喂,不行啊。那个狗子精得很,不是那老不死的给的食都不吃。”“我们玩我们的,不理那个老不死就是。”

那个最先看到他的,眼尖的孩子则有些焦急地喊道:“不是,不是。我和你们说,你们知道老不死的每次卖了鸭子回来,都会干什么不?”我们一起好奇地问道:“干什么?”

那孩子神秘兮兮地放低声音:“明秀婶,你们都知道吧?”“我妈说她是个破鞋。”一位孩子马上回答道。

另一个孩子表示附和:“我奶奶也说了,明秀婶是个婊子。”最初的孩子用力点头,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脸上满是得意又调皮的笑容:

“我家住的离明秀婶家近。结果我就好几次,看到老不死的卖了鸭子以后,就跑到明秀婶家里去,好半天不出来。你们说,他们是在干啥?”一个孩子简单粗暴,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两个字:

“戳屄?”

另一个孩子怀疑的看着他:“你知道什么是戳屄?”那孩子不屑地撇着嘴:“你没看到过狗子戳屄?”“狗子戳屄了就会生狗崽。明秀婶咋没看到生娃娃?”“不晓得。”

“我们跟去看看?”

“好哇!要是老不死的真的是去和明秀婶戳屄,以后再敢凶我们,我们就到处说。”

“好!说他搞破鞋!”

正当我们兴高采烈的时候,身边响起一个柔软羞涩的声音:“你、你们别说了、不要脸……”

心儿在我们身边捂住耳朵,已经消去了七分稚气,却比初见时更加精致而秀丽的,瓜子般的白嫩脸蛋儿铺满了像是刚刚从天空中采撷下来的红霞,黑白分明却又日渐水灵的,杏仁般的眸子中溢满了羞涩和惊惶。已经染上一抹黛色的眉稍微蹙,不知所措地看着别处,红润的小嘴微微颤抖,小声说着:“不要脸……”从心儿跟着我一起上学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她一直是我的小尾巴。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漫山遍野地玩耍。在我和我的狐朋狗友们之间她是唯一的小姑娘,但大家都并没有嫌弃她,不带她玩。原因很简单:我们爬树的时候,有人帮我们看书包。我们下水的时候,有人帮我们看鞋子。她聪明乖巧,大家都很喜欢她。

“哎哟,小不点害臊了。你害臊就先回去呗。”一个孩子笑嘻嘻地说着。

“我、我送她回去吧……”另一个孩子有些结巴,他倒是一直挺照顾心儿。

“人家自己哥就在这,要你送。”

“志强是想要小不点做媳妇吧?”

“斌子,你就别去了,送你妹回去呗。哈哈哈。”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语气多少有些嘲弄。我脸上挂不住,生气地叫道:“废话,我也要去看。”

心儿越发张惶无措,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朦胧地懂得羞耻了,而女孩更是如此。但我既是因为已经开始对两性的秘密感到好奇,又是觉得丢了面子,没好气地说道:“你要回去就回去。你回去了,以后就再也不带你玩了。”那个时候的心儿,最害怕的应该就是我不和她一起玩吧?我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远远地跟着老根走向村子。走了几步之后,呆立在原地的心儿终于迈开脚步追了上来,白皙娇嫩的脸蛋红通通的,咬着淡红的嘴唇,也不敢看我们,只是很小声地对我说:“哥哥、我去……我也去。”

我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很高兴,却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去就好好跟着,小心点,别给那老不死的发现了。”

“嗯。嗯。”心儿用细微得难以辨认的声音答应着,像这几年来一直那样紧紧跟在了我的身后。我们就走走停停,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后,披着暮霭来到了村子一角的一座小院附近。

老根在爬满丝瓜藤的篱笆外停住脚步,左右看了看,虽然看到了正在装作打闹的我们,但我们只是一群顽童,所以他并没有在意,而是推开竹编的院门,走了进去。

我们呼哨一声,一下子都涌到了院子外,好奇而迫不及待地从篱笆的缝隙间看进去。这是村里一位寡妇的家,那时候大概三十多岁,没有孩子,一个人独自生活。记忆中她在村里的妇人当中算得上高挑,漂亮,也很会打扮,和其他农妇比起来总是很洋气。我们这些孩子总是本能的喜欢好看的人,何况她对我们这些顽童也很好。我每次去她家玩的时候,她都会给我些她自己做的点心。

我们孩子喜欢她,但家长却不喜欢。每次我去她家玩了之后,奶奶总会骂些很难听的话:“斌子,你又去那个破鞋家里玩什么。”“斌子,那是个不要脸的女人,以后别去玩。”“斌子,我们干干净净,不要和脏女人待一起。”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找到她家门口,在院子外面大骂了半个小时。等我下一次再去玩的时候,她就给了我一块糕,抹着眼泪叫我别去了。

后来我才明白,她是一名暗娼。

我们这代人的出生,伴随着这个国家的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多的人从农村流向城市,我记忆中,村里的青壮年就一年比一年少。留在农村的,除了我这样的留守儿童,奶奶这样的老人,再基本就是老根这样的光棍和孤老了。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农村娶不上媳妇的男子越来越多,许多男性一辈子孑然一身。他们的欲望需要宣泄,于是,像明秀婶这样的村妓就悄然出现。

但我那时候只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别人都看不起她,她也不要我再去。

这是大概两年之后,我再次来到明秀婶的院子外。院子还像以前那么精致,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鹅卵石小路一侧是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碧绿的韭菜,另一侧则是静心修剪过的栀子,石榴和桂花树。明秀婶正在一棵桂花树下攀枝拂叶,还像上次看到她时那么漂亮,甚至更漂亮。她像电视里的女人那样烫了头发,穿着一条裙摆在膝盖上一大截的连衣裙,露出白皙丰满的腿。连衣裙的领口开得很大,两团软软的白肉正在颤动不休。看见老根进了院子,她丢下手中的一支桂花,笑眯眯地迎上前去。

“大妹子,啥东西这么香啊。”老根的声音带着我们这些顽童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愉悦,加快脚步走向明秀婶。

“我蒸了桂花糕。根哥,来尝尝。”明秀婶大大方方地走到老根面前,丰润而白嫩的手拉起枯瘦而黝黑的手,走向屋子门口。

桂花糕。我们这些顽童大多尝过明秀婶的手艺,我听见他们和我一起吞口水的声音。但老根却不这么想。他对桂花糕一点兴趣都没有,而是伸出另一只手,从身后绕到身前,一把抓住了明秀婶那鼓鼓的胸口,声音有些奇怪:“桂花糕有什么好吃的。还是大妹子你好吃。”

明秀婶微微后仰,半靠在老根枯瘦的胸口,微微张着嘴,声音听起来黏糊糊的:“根哥,别在这……有人看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瞥了我们这里一眼。我有些慌乱,但老根却像是丝毫不觉,迫切而热烈地嘟哝着:“你还怕给人看见……留在村里的汉子小伙,哪个没看过你这身子……”他用力揉搓了几下明秀婶的胸部,突然把枯瘦的手伸进她领子里,再次揉搓起来:“……哪个没看过你这对白花花的奶子。”明秀婶扭动了几下身子,高高挺着胸,扬手打了老根的手两下,撅着红艳艳的嘴唇嗔道:“根哥,你笑话我。讨厌。”

今天的老根绝对不是我们熟悉的那个老根,他咧着嘴,干瘦的脸颊上都是兴奋的笑容:“大妹子,头转过来。”

明秀刚刚扭过白嫩的脸蛋儿,老根就一口啃住了她的嘴。两个人的嘴激烈地贴在一起,发出啾啾的声音,以及逐渐粗重的喘息。我们这些偷看的顽童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我发现我心跳得喘不过气来,脸颊也烫得好像失去了知觉。看向小伙伴们的时候,却见大家都一样面红耳赤,傻乎乎地看着那对男女。

只有心儿,一双小手死死地捂着眼睛,脸蛋儿红的像要滴出血来。

明秀婶和老根在亲嘴。那时候的我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亲嘴是什么感觉?

我飞快地再度偷看了一眼,却见明秀婶脸颊红晕,眼睛半睁半闭,轻轻地喘着,像是又难受,又快活。老根也是一样,我出来没见过他那么快活过。亲嘴应该很快活?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在场的唯一的女孩心儿的嘴唇。虽然还小,但是我惊讶地发现心儿的唇竟然那么好看。

秀美清晰的线条,淡淡的嫣红像是初开的花瓣,光滑润泽,没有任何瑕疵。

微微上扬的唇角让它有了饱满的立体感,现在正因为害羞而微微撅着,轻轻地颤抖。

我开始幻想它的触感和味道。而这时老根和明秀婶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再次看去的时候,却见老根没有继续啃明秀婶的嘴,而是弯着腰,把脸凑在明秀婶胸前,叼着一只又白又圆的奶,津津有味地吸着。而一只手则正从明秀婶大开的领口掏出另一只,胡乱揉着。褐色的奶头被他黑色的手指拨弄着,高高地翘了起来。

明秀婶脑袋微微后仰,又难过又快活的哼哼着,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老根的头发。而我盯着那对丰满的乳房,难以抑制地吞着口水。

因为太早地失去了对母亲的记忆,所以我对女性的身体,对女性的乳房全无印象。但现在再次看到,便本能地被完全吸引。那个年纪的男孩,对乳房应该是最好奇,也有着最强烈的欲望的吧?除了记忆深处尚未消失的甘甜和饱足,还有正在萌芽的性的吸引。我看着明秀婶的乳房,一只被老根的口水弄得闪闪发亮,一只在他手里变换着形状,洁白和黝黑形成强烈的对比,那种视觉效果我至今仍然难忘。

不知不觉间,我的小腹升起一团莫名的火焰。以前那个只是用来尿尿的工具硬邦邦地翘了起来,让人又难受,又烦躁,满脑子只想着也找一对乳房,去抓,去捏,去吮吸。但这里除了明秀婶,就只有心儿是女的。而当我偷偷看向她的胸前时,只感到非常失望。

心儿的胸部像搓衣板一样平,如果说隐约有些起伏,那也是她的肋骨。

十岁的小女孩还远没有到开始在身体的某些部分聚集脂肪的时候。虽然心儿的身材已经开始抽条,像是泛着绿意的柳枝,但仍然太过纤细。我马上就意兴阑珊地转回目光,终于看到老根和明秀婶贴在一起,走向屋内。老根一边撩起明秀婶的裙子,摸着她又白又圆的屁股,一边气喘吁吁地低声说着:“大妹子,上次三宝回村里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他在大城市找的女人会帮他啜吊子。大妹子,你也帮我啜啜呗。”

明秀婶的声音带着嗔怒,却听得出来不是真的生气:“你尿尿的玩意,我怎么啜。你们肏我可以,可不能作践我。”

老根赶紧赔笑:“大妹子!我哪是作践你呢。我是听三宝说的怪刺激的,也想试试……大妹子,他们帮啜的都要另外收钱,我也多给你十块钱呗……多给你二十!只要你帮我啜,一次给你四十。”

明秀婶的声音缓和了一些,毕竟她是靠这个生活,不会和钱过不去:“你就别充胖子了。你一个鸭子都卖不到十块钱。你有四十块,留着肏我两回不好么,一次花光干啥。”

“我就想试试。”老根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向往,伸手推开明秀婶的屋门:

“我这辈子是没本事去城里见那些花花世界,也想试试城里人的花样……我也没得老婆,也没得娃儿,钱也留不到身后……趁着还花的动,能花就花……大妹子……你要是学会了啜吊子,以后也可以多挣点钱……”屋门关了起来,阻隔了声音和视线。院中的秋虫鸣叫起来,显得四周一片寂静。片刻之后,一个小伙伴声音发抖地问道:“他们现在在戳屄吧?”“肯定是。”另一个小伙伴回答道:“不然还能干什么。”“到窗户那边去看看?”

“我不去。戳屄没什么好看的。我看到过我爸和我妈戳屄,没什么名堂。”“我也看到过我叔和我婶子……就是两个人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乱抖。没意思。”

“我回去了。我爸今天要从镇上买肉回来吃。”“我也回去了……”

小伙伴们几乎都表示不继续偷看,但我却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男女之事。等大家散去之后,心儿拉着我的衣角,红着脸蛋叫我回去,我却笑道:“你先回去呗,我自己再去看看。——你不去也行。明天还是带你玩。”

心儿愣在那里,片刻之后,她松开我的衣角,用力跺了跺脚,说了一句“哥哥不要脸”,就捂着脸蛋儿跑掉了。

我没有意识到这是妹妹第一次对着我发脾气,当然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有了性子。现在想起来,我才隐约猜到了原因,不过也不能确定。

心儿大概是看到我对其他女性的身体表现出了兴趣,所以小小的心里有了一种懵懂的嫉妒吧。

但我那时候满脑子只有明秀婶丰满洁白的乳房,以及对男女之事的好奇,根本就没有在意心儿。等她和其他孩子们都走了之后,我独自翻越篱笆,悄悄摸到了明秀婶的卧室窗台下。

窗户上蒙着一块布帘,但玻璃没关。我悄悄伸手把布帘撩起一角,就看到老根已经脱光了衣服,躺在床上。明秀婶也脱光了衣服,爬在他身上,脸蛋凑在他两条黑瘦的大腿之间,嘴里含着那黑不溜秋的吊子,正在像吃什么好吃的东西一样,啾啾有声地又舔又吸。

原来老根说的是真的。明秀婶真的在啜他的吊子。但老根剧烈地喘息着,黑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看起来不像是很舒服的样子。所以我就懒得看他,而是盯着明秀婶那对因为俯身而显得更加丰满,沉甸甸地在身下晃动的乳房。

明秀婶又一次瞥了我的方向一眼,但仍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更卖力的啜着。

片刻之后,老根就低声叫了起来:“哎哟,大妹子,我不行了……不行了,要出来了……”

明秀婶突然停止动作,含着老根的吊子一动也不动。片刻之后,她才抓起床头上的一张草纸,呸呸地吐出了嘴里的东西。

“大妹子,真、真的是……”老根显得很是尴尬和焦虑,而明秀婶则嘻嘻笑道:“根哥,还能肏我不。”

“不能……不能了……”老根摆着手:“我不是二十岁的后生了。那个,大妹子,多谢你,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女人帮我啜出来……这,这是钱。”明秀婶从他递过去的一叠钱中抽出两张十块的,撩着有些乱的头发笑道:

“拿那么多干什么。你今儿没肏我,说好了帮你啜就是二十块。”“那、那怎么好意思……”老根结结巴巴地说着,明秀婶却一把推回钱去:

“我们乡里乡亲的,你们一直照顾我,说好了就是说好了。你没肏我,我就只收帮你啜的钱……好了根哥,你留着呗,明儿再来肏我一回不就好了么。”老根收回钱去,呐呐地笑着:“明儿可不行……刚才你帮我啜的……我好像骨髓都射出去了。不缓个三五天怕是肏不动你了。”“你想来就随时来呗。”明秀婶抓过自己的衣服:“秋凉,快穿衣服,莫冻了。”

老根赶紧抓起衣服往身上套,而明秀婶则面对着我所在的窗户,好像是故意一样,托着那对丰满的乳房,轻轻揉动,甚至张开大腿,把整副白花花的身子都展现在我面前。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成熟女性的身体。我只记得一大片耀眼的白,然后就是明秀婶那又大又圆的乳房,正对着我的视线,看得清清楚楚。明秀婶自己的手揉搓着它们,手指陷入白嫩的乳肉中,看起来很软很软,让我难以抑制地幻想它们摸起来的触感。再就是不算纤细的,充满肉感的腰,微微隆起的光滑的小腹,以及那一大片黑乎乎的毛。

两条丰满的大白腿之间,那片黑毛掩映着一点暗红。我拼命想看清楚,这时老根已经三下五除二地穿好了衣服,跳下了床,讪笑道:“大妹子,那我就回去了,不耽误你下个生意。”

“不送了啊,根哥。”明秀婶娇笑一声,老根便走出了卧室。我赶紧伏在窗台下的一棵栀子树边,很快就看到老根出了屋子,飞快地走向院门。不久之后,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院子外的夜色中。

我再度起身,趴在窗台看向屋内,但明秀婶却已经不见了。我正在疑惑,却突然听见身后咯咯一声轻笑,顿时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抓住我偷窥现行的,当然就是明秀婶。当我转过身之后,她打量了一眼,马上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哟,我还说是哪个后生念着婶儿。原来是斌子啊。

我也有两年没看到你了……你今年十二了……不对,已经开始吃十三的饭了。”她戏谑地弯着腰,凑近靠着墙根无处可逃的我:“也差不多快到了想女人的时候了。”

她只是草草地套着连衣裙,那对丰满的乳房隔着薄薄的衣料在我面前晃动,似乎能感觉到它们的热度。但我此刻却吓坏了,盯着那对沉甸甸的柔软,却再没有抓或者摸它们的想法。

“你从刚才我在院子里开始,就盯着婶儿的奶子看,对吧。”明秀婶咬着嘴唇:“是不是想摸?想摸就来摸啊。”

十二岁的我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但幸好明秀婶只是戏谑。她突然伸手,捞了我的裤裆一把,媚笑道:“毛都没长呢。就想女人了。”接着她突然正色,眼睛里的媚态一扫而空,变得清澈明亮:“斌子,婶儿虽然贱,有些事却也是不会做的。你还小,你爹供你不容易,你好好念书才是。不要乱想。等你十八岁……至少十六岁,你要是还看得起婶儿,婶儿再让你肏。 现在你还是个娃娃,不行。”我松了口气。看来明秀婶是不会为难我了。果然,她再次笑道:“婶儿的奶子倒是可以让你摸摸。”说着就拉起我的手放在她胸前。

我根本不记得那时的感觉,胡乱抓了一把,便触电般地放开手。而明秀婶则站起身来,轻声道:“好了,奶子也让你摸了,回去吧。没到十六岁可不许再来偷看,不然我就到处说去。你也不想别人说,小小年纪就来搞我这个破鞋吧?”我啊啊两声,从墙根上爬起来,一溜烟地逃走了。

当我逃命般回到家中,逐渐镇定下来之后,明秀婶的乳房再一次在我眼前晃动起来。我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好好地,仔细地摸两把,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开始期待满了十六岁之后去找明秀婶做老根一样的事情,与其说是欲望,还不如说是好奇。而最后我突然意识到,妹妹没有像以前那样粘着我。

当我发现这一点之后,马上就觉得奇怪。自从我们一起上学开始,每天放学后就会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一起洗漱,然后一起回到各自的小床上睡觉,隔着我们小床之间的帘子,说着话进入梦乡。我习惯了身边有个小东西,虽然有时候她哥哥哥哥地叫的我很烦,但今夜突然没有了这个声音,让我觉得一下子少了什么,并且越来越觉得不自在。

坐立不安地等待片刻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在厨房找到了正在打扫灶台的心儿。她没有像以前那样,一看到我就高兴地叫我,而是别过脸去,像是当我不存在一样。

这是心儿第一次对我发脾气。以前我欺负她,撺掇奶奶打骂她,冷漠地无视她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这样不理我。所以我既奇怪,又多少有些紧张,还有些恼火,生硬地问道:“你干嘛不理我。”

心儿生气地说道:“哥哥不要脸。偷看别的女人。”我莫名其妙:“看一看怎么了。别人早就都看过了。我才第一次偷看。再说,你也看了。”

心儿的脸蛋微微涨红,扫帚扫得灶台上草木灰到处飞,稚嫩婉转的声音多了一种我第一次听到的激动:“反正,偷看别的女人就是不要脸。你还偷看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就更不要脸。你以后再偷看她,我就再也不理你。”我也有些生气,因为我还是很喜欢明秀婶的。听到心儿说她不要脸,我也不禁提高声音:“哼,不看她,难道还看你啊。明秀婶有大奶,你又没有。”心儿的脸颊马上涨得像红布一样,但垂头看了看自己搓衣板一样的胸口,只能沮丧地接受现实。但这丫头一向倔强:“我还小,我长大了,也会有的,比明秀婶还大。”

“我不信。”我得意洋洋,但随即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说道:

“以后我不去了。刚才我被明秀婶抓住了,她说以后不许我去看,不然她就到处说。”

心儿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涨红的面颊慢慢复原,声音突然带上了说不出的欢喜:“本来就不该去看。你以后不去,我就和你玩。”我想了想,既然明秀婶那里不能再去,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和这个小东西一起玩了。于是便点头道:“好。”

于是我们就像所有互相发脾气的兄妹一样,迅速和好了。那时候我不能理解心儿的心理,她恐怕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发脾气吧?除了一点小小的,懵懂的嫉妒,她之所以表现得比别人的妹妹更加激动,绝大部分原因,大概是因为恐惧。

她意识到了我开始对女性产生了朦胧的兴趣,受到了本能的吸引。那个时候,她是在心底深处产生了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担心吧?担心我去别的女人身边,担我心离开她,抛弃她。

毕竟,只有我这个哥哥,才说得上是她的亲人。

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但我从那时候开始,性意识悄悄地萌芽了。虽然不敢再去偷看明秀婶,但我身边就有个漂亮的小东西。从那以后,我经常会注视着那淡红而秀美的双唇,幻想它们的触感和味道。或者看着那搓衣板一样的胸口,期待那能像它主人说的那样,变得又大又圆,又白又软。

至于明秀婶说让我十六岁以后再去找她云云,却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约定。

大概在半年之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到村口,正看到村里停着警车,还围着大群的乡亲。我和心儿好奇地凑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个警察揪着明秀婶走出她的院子。明秀婶垂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人群中汹涌着唾骂:“破鞋,该。”“臭婊子。”“警察同志可算是把这娼妇带走了。”伴随着骂声,还真的有一只破鞋从人群中飞出,啪嗒一声砸在明秀婶头发蓬乱的脑袋上。

明秀婶没有出声,也没有反应,只是默默地走过我面前,没有看我一眼。不知为什么,她的背影让我至今难以遗忘。我看着她被带上警车,消失在村口。不久之后便听到传言,她和附近其他村子被抓的暗娼们一起,被剪了头发,在县城游街。然后又听说她被送去劳改。再以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第二节

“小河流,我愿待在你身旁,听你唱,永恒的歌声。让我在回忆中,寻找往日,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婉转多情的歌声在我耳边越来越轻,像是正在悄然远去。我摘下耳机,对店员道:“就要这一套吧。耳机线换成纯银手工线。”“一共是一万一千六百八十元。”店员的脸上像是开了一朵花,五官都挤在一起:“您是付现金还是刷卡?”

我掏出口袋里那两只鼓鼓的信封中的一只,打开,取出里面装着的一叠人民币。片刻之后,我就提着一台砖头般的音乐播放器和一只刚换好耳机线的耳机,离开了这家音乐发烧器材店。

口袋稍微轻了一些,但要花光这些钱仍然任重道远。我一个人独居,没什么嗜好,也没有什么大笔支出的需求。现在这个年代,身为刑警的工资不错,而我除了还房贷以外,其他的几乎都没处可花。

工资存着不管就是了。但口袋里这两只信封装着的钱,我却始终看它们不顺眼,总想快点花光,图个眼不见为净。昨夜扫黄结束以后我拿着那只信封回家,又看到了前不久得到的另一只信封。那是一位警校时的老同学,求我介绍户籍办的同事给他认识,帮他说几句话时,说什么也要给我喝茶的。

我拿回来之后便丢在那里,快一个月了都下意识地不去看它一眼。但昨夜又拿回一个信封之后,便决定趁着今天休假,把它们消灭掉。

我现在就正在进行着消灭它们的工作,但这并不容易。买了这套随身音乐发烧器材之后,两只信封里加起来的钱也只不过少了五分之一出头。

虽然我偶尔会听听音乐,但对这玩意完全没有什么研究。店员介绍这六千块的播放器和五千块的耳塞时,说的什么声场,解析,下潜……我一句都听不懂。

只是用它们听着那些我喜欢的老歌感觉很舒服,便买了下来。但接下来还有那么多,该怎么解决?

捐款?不不不。最早我开始收到这种信封的时候,比现在更觉得烫手,一刻都留不住,几乎都是马上捐给了红十字会和希望工程。但后来我亲手抓住了市红十字会的一个贪污了大笔社会捐款,事发后又潜逃的家伙之后,我就发誓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我漫不经心地提着刚买的东西,在街上晃悠起来。城市再一次华灯初上,我则不知道干什么好。晃了半条街之后我总算又买了一条女式项链,给自己买了块表,才算是把钱消灭得差不多了。

男人大多不喜欢逛街,我也一样。我只觉得逛街比追逃还累,正想坐着休息休息时看到一间酒吧,赶紧钻了进去。

这是一间球迷酒吧,我以前也偶尔会来喝一杯,看看球。当我走进酒吧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穿着足球队服的球迷,分成两个阵营,正在为一场还没有开始的比赛大声争吵。

“……你罗毕竟是球玉。二不起二不起。”

“是是是,你们煤球王才是真球王,世预赛进球竟然只比在中超踢球的暴力鸟少两个。”

空气中散发着火药味,以及雄性荷尔蒙的味道。两个阵营的球迷气势汹汹,但我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他们是皇家马德里队和巴塞罗那队的球迷,是死敌,几乎一见面就会开吵,甚至偶尔动个手,不过不会真的造成什么太严重的后果。

我现在休假,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慢慢地抿着一杯酒,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比赛。

但随即,我听到了让我觉得很不和谐很不痛快的声音:“……巴狗吹破天,欧冠还没肥料多。哈哈哈。你们看看你们阵容,都老得和肥料一样了。”“你们也好意思扯ac米兰……”

我听到肥料二字,马上无名火起,重重地把酒杯杵在吧台上,走向那第一个挑起这个字眼的,高大健壮正在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的年轻人。

有些人马上意识到有戏看,开始吹起口哨来。

我不理旁人,径直走到那家伙面前,一拍他身前的圆桌,瞪着他问道:“你说谁是肥料?”

那家伙打量身穿便装的我一眼,大笑起来:“哟,这年头还有米兰球迷啊。

你们就是肥……”

能动手就不逼逼。他话音未落,我就这么做了。这家伙个子比我还大,看得出来长期锻炼,体力什么的都相当出色。只可惜我是刑警,是专业的。所以噼啪两声之后,我便把他压在地上,膝盖顶着他的后颈,反剪住他的右臂,怒道:

“你说谁是肥料?”

“我操。我操。”那家伙挣扎不动,嘴里还在乱骂。附近的几个年轻人看来是他的朋友,一起站了起来走向我们,其中一个还提起了一张凳子。我只是冷笑一声,腾出一只手掏出证件,喝道:“我现在怀疑这家伙正在从事贩毒活动。无关人员不要干扰我执行公务,否则就是袭警。”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一时间那几个家伙都住了脚,其他人则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哎呀!”酒吧的老板终于出现,看了一眼之后,急得满头大汗:“杨队,这是怎么回事?我这就是个球迷酒吧,不是那种夜店,怎么可能有毒品。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接着又看了我身下那家伙一眼,唉声叹气:“你小子摊上事了。

这是分局刑警队的杨队长,专门办重案的。前两天那个银行抢劫案你们知道吧?

就是他把抢劫犯抓起来的……”

我当然知道这里不会有毒品流通。这间酒吧其实非常健康,和那种藏污纳垢的场所不同。这些年轻人也只是精力过剩,脾气坏了一些。但我不是第一次这么恐吓别人,虽然我没有真的打算栽赃陷害这家伙,却冷笑道:“是不是,跟我去局里走一趟就行了。放心吧,不会超过四十八小时的。我们会书面通知你的家属和单位。”

这家伙本来还在叫着“我要投诉你”之类的话,听到我最后这句话之后,终于蔫了下去。通知家属和单位,他被警察带走调查毒品案这种事,就算他完全清白,今后也避免不了被猜疑和鄙视。

我真是恶劣。

“警、警官……”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年轻人终于垂下头去,面如土色:“我没有沾过毒品,您知道的吧……对……对不起……”我冷冷地看着他:“嗯?”

他这才意识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肥料……啊不对,我是黄狗,是黄狗……”

我松开手,站起身来,不再理他,在鸦雀无声的酒吧中穿过那一道道恐惧,鄙视,愤怒……的目光,回到吧台前端起我的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拍下两张钞票,便提起我的东西,扬长而去。

秋日的夜风吹拂着我的面颊,让我平静了一些。我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非常混账,无中生有地污蔑别人的清白,仗势欺人。虽然结果是那年轻人低头求饶,但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我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在路边的一座电影院的台阶上坐下,点燃一支烟,向着没有星光而只有霓虹的夜空吐出一团烟雾。

现在的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呐。

收受贿赂,趋炎附势,挥霍无度,假公济私,横行霸道……如果心儿看到这样的哥哥,一定会失望的吧。

“哎哟喂,这个死丫头,真晦气……”奶奶吃力地举起扫帚,没头没脑地打着妹妹。十三岁的心儿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头,已经不再像芦苇杆而是剥了皮的茭白一样的,白嫩光滑的手臂上迅速泛起一道道青和红,但她没有哭,而是倔强地辩解道:“奶奶,你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流血。”和以前不一样,这次的心儿脸上除了委屈,还有两团红晕,清脆婉转,已经没有剩下多少稚嫩的声音也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羞涩。

刚从镇上的初中放学回家的我看到这一幕,马上冲过去问道:“奶奶,又怎么了,又干嘛打心儿?”

其实奶奶已经很少打妹妹了。她已经太老了,而妹妹已经悄然出挑得比她更高。她打了几下,便吃力地住了手,转脸对着地上的一条旧床单,撇着嘴愤怒地叫喊着:“斌子,你看看,这死丫头,把床上弄得……真是晦气。晦气。”我这才注意到,在心儿那条早已褪色的旧床单上,一大一小两块灰不溜秋的补丁之间,赫然染着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我吓了一跳,恐惧地喊道:“哈?怎么回事?心儿流了这么多血,你怎么还打她?”我冲向心儿,心急如焚地打量着她:“你怎么出这么多血?哪里出问题了?还是受伤了?”说完就一把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我带你去镇上卫生院!”出乎意料的是,心儿却挣脱了我的手,垂着头,小声道:“哥、哥哥,不用去医院……”然后又对奶奶道:“我自己洗……”奶奶却愤怒地叫喊着:“洗什么洗。脏成这样,还留在家里,不怕给你哥找晦气?快丢了!可惜这条床单了……”说完就再次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扫帚。

心儿缩了缩白皙的脖子,上前抱起床单。我则看着那条一半面积都已经被补丁覆盖的,年纪比心儿,甚至比我还大的床单,挡在奶奶面前,没好气地说道:

“这条床单都破成这样,没搞脏也该丢了。再给心儿买一条。”奶奶生气地喊道:“哪里来的钱,啊?”

我已经知道,我们家虽然贫困,但不至于穷到这种地步。我也有些生气:

“心儿到我们家到现在,就一直是这条旧床单……都快十年了!都破成什么样了……一直是她自己补起来用。现在给她买条床单也不过分……你不买,我把我的那条新床单给她。”

奶奶始终拿我没办法。越是年纪大,越是如此。见我赌气,只得放下扫帚:

“好好好,小祖宗,我买还不行么。”

我仍然担心心儿的身体,那么大的一片血迹,实在是让我有些触目惊心。我正想再问,心儿却没有像以前那样,每次我帮她说话之后马上开心地感谢我,粘着我,对我表示亲昵,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贪得无厌地向奶奶小声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还要买卫生巾……”

卫生巾?听到这个词的我一时有些发愣。十四五岁的我还处在懵懂而好奇的年纪,在那闭塞落后的环境中,仍然对这些生理知识一无所知。直到片刻之后,我才想起自己班上的女同学,她们好像也有人在用这种东西。

这么说……心儿的血不是生病或受伤,而是所有女性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

我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而奶奶则气鼓鼓地回到房间,片刻之后又再次出现,把一块灰不溜秋的,厚厚的长条形的布块丢到心儿怀中的那条床单上,没好气地喊道:“买什么卫生巾!拿去!”

心儿看了一眼那东西,脸色更红,声音更小,但态度却更加倔强:“奶奶,现在别人都在用卫生巾的,慧姐她们都没人用月经带了。娟娟姐她们都说用这个对身体不好。你给我买嘛。”

奶奶尖叫了起来:“哎哟喂,你还当自己是个多金贵的东西?我用这个用了一辈子,也没见什么病!卫生巾一包一块多钱,贵得要死。你爸好不容易在城里工地上找到了活,家里刚刚宽裕一点,你就指着做娇小姐了?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喂!你用就用,不用就拉倒……你哥心疼你,让我给你买床单,你要是弄脏,看我不打死你……”

心儿垂着头,纤细的手指痉挛般地抓住了那块肮脏丑陋的布块。一颗亮晶晶的眼泪掉在那布块上,瞬间就消失了。

那时的我正处于大脑短暂短路的状态。等我意识到,心儿第一次来了例假,应该用些基本的生活用品的时候,奶奶已经骂骂咧咧地回到了里屋,而心儿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

我赶紧跑出门找她。片刻之后,就在村口看到了她。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着头,手里抓着那条月经带,纤细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

“心儿。”当我在她身边出声呼唤的时候,心儿才抬起头来,满脸都是亮晶晶的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咽着:“哥、哥哥,我不是想做娇小姐。”这是心儿第二次哭。和上次一样,让我心烦意乱。我当然知道她不是。她何止不是娇小姐,奶奶对她那么刻薄,她的生活连个丫头都比不上吧。少年的我已经开始明白是非,明白以前我和奶奶对她有多么不公。我想回去找奶奶要求她给心儿买卫生巾,可是一时又有些本能的尴尬,以及一种我已经大了,不应该再和奶奶耍赖的意气。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抢过心儿手里的那条月经带,远远地丢进路边的草丛里。然后拉起一只纤细柔软的小手:“走,到镇上去,哥哥给你买。”心儿惊讶地睁大泪汪汪的眼睛,迟疑着,有些退缩:“哥、哥哥……”我故作奇怪地问道:“怎么了,不想买?”

“不、不是。”心儿摇着小脑袋,结结巴巴地说道,表情已经从难过变成了忸怩:“那个、那个……不好吧……哥哥是男的……那个很贵的……”我大概在那一刻表现出了有生以来最像哥哥的样子,仰着鼻子笑道:“什么好不好……我们又没有妈……谁给你买。我有钱,上次学校开运动会,奶奶给了我十块钱,还有六块没花呢。本来想明天带你去镇上录像厅看录像,一起吃东西的。”

心儿的脸蛋微微红着,有些局促不安,却也压抑不住快活:“好、好……”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那你在这里等,我去把自行车骑来。”“嗯!”心儿用力点头。

于是我转身跑向家门。

这时候已经是新世纪初,这个国度开始加速它的城市化进程。到处都在大兴土木,一栋栋高楼大厦在辽阔的国土上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托环境的福,我父亲也得以摆脱那种打短工的生活。附近的几座村子组织起了一支施工队,我父亲成为了一名农民工。虽然还是有种种问题,但无论如何,我的家境不再那么贫穷。在我到了镇上上初中的时候,父亲竟然能给我买一辆自行车了。

我现在就推着这辆自行车走向村口,心中却觉得有些迷惑。自从我上初中开始,至今已有两年。因为妹妹还在上小学,所以这两年来我已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她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玩耍。就连晚上我都要上自习,当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时,往往只能和妹妹见个面,打一声招呼就要各自睡觉。

我们相处的时间突然变少,而我也因为眼界逐渐开阔,而没有怎么注意她。

直到刚才,我才骤然发现这个令我惊讶不已的事实:

在我短短地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两年时间里,她已经偷偷地长大了。

那个小东西怎么会长大呢?她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她长大之后会怎么样?

我在迷惑之外,又有些莫名的担忧。

她长大了之后,会嫁给别人做媳妇的吧?就不会再是我的小东西了?

这个可恶的小东西。竟然趁着我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摸摸地长大。

不,她还没有长大呢……

她已经长大啦。我知道的。虽然生理卫生课老师从来不上,但是我也零零碎碎地多少了解了一些生理知识。女孩和男孩不一样,女孩的长大,是有标志性事件的……

当我推着自行车,看到俏生生地站在村口的妹妹时,我明白她真的长大了。

那个小小的,总是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已经成为了记忆。如果说十岁的妹妹就像是刚刚泛起绿意的柳条,面前即将进入十三岁的妹妹则就完全是一段轻轻摇曳的柳枝。虽然还是那么纤细,甚至有些瘦削,但修长的身条已经撑起了少女的架子。

我偶尔会期待的那个部位似乎还是一无所有,但盈盈的腰肢已经开始勾勒出袅娜的曲线。

动人的柳枝就在面前摇着,摇得我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她轻盈地迎向我,乌黑亮泽的短发在耳边轻轻飘动。整齐的刘海遮住光洁的额头,翠色的眉梢下是仍然大而且亮的眼睛。这双眼睛现在已经日渐婉转,黑白分明之间流淌着一泓碧绿的春水。不知何时变得高挺起来的鼻梁仍然那么精致,那淡红的,花瓣般的双唇则一如既往的秀美。只有脸颊和下巴仍然有些肉嘟嘟的婴儿肥,告诉我她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哥哥,我脸上有什么嘛?”心儿突然停步,伸出小手搓脸。我一愣之后,赶紧笑道:“没什么,没有东西。”顿了顿之后,我心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你长大了。”

白嫩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心儿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扭过头去。我赶紧哈哈大笑:“来,上车。”

心儿笨拙地在自行车后座坐好,然后紧紧楼住我的腰。我记得我很少带她坐自行车。她有些紧张,紧紧地搂着我,当我开始蹬车时,更是微微颤抖地贴到了我背上。

我马上有些心烦意乱起来。温热湿润的气息穿过单衣的经线和纬线,轻轻挠着我背上那一小块肌肤,带来一种奇怪的酥痒。而她的肌肤隔着衣服,也能让我感觉到和以前有所不同。仍然柔软,温暖,但现在却又多了一种奇怪的滑腻,以及难以形容的弹性。

更要命的是,我感觉到靠着我的,曾经的搓衣板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确实是多了些什么东西。小小的,软软的两团,像是两只调皮的小动物,滑不溜秋地隔着衣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蹭着我,蹭得我满头大汗,蹭得我浑身僵硬,蹭得我心旌摇荡。

正在我浑身难受的时候,心儿终于轻轻地开口,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哥哥不喜欢我长大嘛?”

我一愣之下,赶紧笑道:“不是啊,就是想到,你长大了就要嫁给别人当媳妇了。”

心儿的脸颊紧紧地贴在我的背上:“我不嫁人,我一直和哥哥在一起。”片刻之后,我艰难地回答道:“好啊。”

那时候的我没有想太多。在那个封建闭塞的落后环境,身边的人们很少公然谈论男女之间的事情,更没有谁告诉我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完全没想过什么“心儿是妹妹,我们不能一直在一起”之类的想法,反而感到非常高兴,非常安心。虽然有些莫名地忧虑,却也转瞬即逝。

心儿似乎也在想着些心事,于是我们罕见地一路无话。一直到了镇上一家比较大的杂货店门口,心儿才再次紧张地问道:“要买什么样的呢?”我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停好车之后,一时也不好意思进门,和心儿站在门口,问道:“你没问过你娟娟姐他们嘛。”

心儿摇头:“我现在也很少看到她们呢。”

真没办法。这种知识本该由母亲或者其他女性长辈来传授,但我们只有一个老迈而昏聩的奶奶。,只能靠我这个做哥哥的,和她探讨研究这种事情。想了片刻之后,我完全是毫无头绪,只好道:“去问问吧。”心儿脸颊通红,似乎迈不开脚步。我知道她不好意思,笑道:“我们一起去问。”说完便拉起她的小手,走进了杂货店。

幸好我们这镇子很小,镇上的人们几乎都有过接触,而这家杂货店的店主也是我见过的一个热情的妇人。在一大段乱七八糟的什么护翼,侧漏,流量之类的谈话之后,我们选了一包。心儿马上迫不及待地请店主借厕所用用。店主问了一句之后,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垫着卫生纸?那快去换。要是不会再喊我,我教你。”

心儿抓着那包卫生巾跑进了门店后。妇人看着我,啧啧称奇:“带着亲妹来买这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后生……你不怕晦气?”我茫然摇头:“什么晦气……不懂。”

“你们家没大人教她?”妇人突然显得有些生气。

我赶紧解释道:“我妈早就不在了。我爸在城里打工。”“不容易……不容易。”妇人这才释然:“有你这么个哥,也是那丫头的福气了。”

我不好意思地摆手,接着便听见心儿低声的呼唤。果然,第一次用而没有任何人指导,还是有些麻烦。于是店主便进了里间,片刻之后才和心儿一起出来,笑道:“行了。记住了啊,那里要贴好,不然很容易皱成一团。”“谢谢阿姨。”我们一齐道谢。然后心儿才脸红红地走到我身边,很小声地叫道:“哥哥。”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换好了?那我们回去吧。”再次道谢之后,我们离开了杂货店。而当我们到家之后,我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对劲。下了自行车之后她便一直捂着肚子,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当我焦虑的问她的时候,她有气无力地回答道:“疼……”

奶奶出门了,而我身上没有多少钱,不敢带她再去医院,只能急匆匆跑去找到了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他问了几句之后,便笑眯眯地说道:“这是痛经。女人初潮的时候大部分会有点不舒服的,是正常现象。你让她躺着好好休息,给她煎些红糖水喝。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去镇上卫生院看看吧。”我不太懂他的话,不敢怠慢,回家之后便赶紧让心儿在我的床上躺下,然后笨手笨脚地为她冲好红糖水。喝完之后的心儿看起来稍微舒服了一些,而我担心她的情况,便留在床边陪着她。

“哥哥,你唱歌给我听,我就能睡着了。”心儿虽然很想睡一会,但始终睡不着。折腾良久之后,不好意思地小声提出了一个任性的要求。

我一时有些尴尬,条件反射地便想拒绝。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恐怕很难做这种丢人的事情。但心儿眼巴巴地看着我,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小脸也在一片苍白之间染着不自然的潮红,又让我无法拒绝。最后我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又不会唱。”

“哥哥。”心儿伸手抓住我的衣袖,无力地拉了拉:“你会唱啊。就唱我教给你那个……”

那首歌我确实在和妹妹的相处中,耳濡目染地学会了,也经常随口哼两句。

所以无可推脱,只好忍着脸颊的灼热,生硬地说道:“好,那你快睡。”然后反复吸气,吞口水,最终还是小声唱了起来:“狗哥哥,快救我……”我唱的一定很难听吧?我知道我唱歌不怎么样,经常被小伙伴们嘲笑。但心儿却不这么想。她在我的歌声中很快平静了下来,纤细的身体本来因为疼痛而绷得紧紧的,甚至微微蜷起,现在却已经不知不觉间松弛下去。当我唱第二遍的时候,那双好看的大眼睛已经微微合起,长长的睫毛掩映下却还有最后一缕目光,依恋地看着我,似乎不舍得闭上,不愿意我在她的视野里消失。

那个时候的我,在她模糊的视线中一定是完美的吧?高大,有力,细心,温柔,善良,正直,有耐心……保护她,照顾她,呵护她,公正地为了她向奶奶作出合理的要求,把自己的钱省下来给她买东西……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发出轻微细密的呼吸声之后,我也停下歌声,微笑着注视着这幅安稳的睡颜。从她来到我身边开始,我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地,在她睡着以后端详着她。虽然我也有些累了,但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心里很温暖,想着再多看一会儿。直到天色全黑,我站起身来,看着那在暮色中闪耀着微光的,光洁细腻的脸颊,突然控制不住莫名的冲动,凑过去在她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唇上传来光滑柔腻的触感,像是电流一般发散到全身。我做贼般地抬起头,心虚地看了心儿一眼。

但她睡得很香,很安稳,脸上悄然绽放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第三节

“杨队,这是你要的材料。”一位女警走进我的办公室,递过来一叠厚厚的文件。

我起身道谢。女警热心地问道:“杨队,山西那边刚刚也结束了一次解救行动,需要他们的行动资料吗?”

我吸了口气,微笑道:“麻烦你了。”

女警看着我,微笑摇头:“不麻烦。杨队这样主动认真地钻研业务,我们也不能太偷懒了。——那我先回去了。”

“好,谢谢。”我目送着她离开办公室,然后迫不及待地翻开资料。

这是邻省公安系统前不久开展的一次打击人口贩卖,解救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的行动记录。同事们现在已经知道我比较关心这方面的案件,甚至会主动帮我调取资料。当然,他们都以为我是为了钻研业务,学习经验,没有人感到奇怪。

这确实是一个完美的说法,隐藏了我的真正目的。同时也是我留在公安系统而没有辞职的最重要的理由。毕竟我现在接触到的这些资料,是普通人不可能接触得到的。

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多少次看到的类似的文件了。最开始的激动,紧张,期待和祈求已经逐渐平静,现在的我再看到这些资料,已经多少有些例行公事的意味,甚至不敢再期待下去。

但希望再渺茫,我也还是会坚持,一直坚持到我死去的那一天。只要有理论上的可能,我就会一直寻找。我今后的人生,都会围绕着这个目标而竭尽全力。

“希望这次会有发现。”我闭上眼睛,虽然不敢奢望,但仍然虔诚地向冥冥之中的某个我也不清楚的对象祈求。我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宗教信仰,但和我们这个民族的绝大部分人一样,敬畏着命运本身。

我们大概是宿命感最强的民族吧,我们总是坚决地相信,冥冥中自有早已注定的安排。往大了说,我们相信分久必合,相信盛极必衰,往小了说,我们相信花谢了会再开,月缺了会再圆。

我的内心深处,还在坚决地相信着,命运既然曾经那样安排,就注定了将来会让我寻见。我只是不知道何时,何地,以何种我想象不到的方式,再见到她。

会是这一次吗?我翻开资料,迅速找到了解救出来的那些受害者的资料和名单。简单地扫过儿童的部分后,我屏住呼吸,开始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一笔一划地辨认着那些被拐卖的妇女。

我反复看了三遍,合上资料。并没有出现惊喜,这一次仍然是一无所获。我闭上眼睛,开始思索。

书名:尘与土

作者:紫岭红山

排版:皮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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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对这一点我坚信不疑。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确信,但我就是确信。她绝对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等待着我。

我其实连她到底是不是被拐卖了都不能确定,我只是不放弃任何可能。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能吃饱吗?能穿暖吗?有没有病痛?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人照顾你?你还记得我吗?如果再次相逢,你还能认出我吗?

我知道你还活着,在什么地方等着你的哥哥。

可是,我的心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儿?

一阵敲门声乍然响起,将我飘散的灵魂拉回躯壳。我定了定神,喊道:“进来。”

进门的同事我非常面生,没什么印象。而对方却很熟悉我,一进门就笑道:

“杨队,黄局找你。”

“好,我马上去。”我答应着起身,心中却有些疑惑。这位黄副局长分管的是我们区公安系统的宣传教育之类的工作,平时极少和我这个刑警队副队长有什么工作接触的机会。如果是有什么案情需要统一口径,也应该找我们队长才对。

他找我会是什么事?

很快我就得到了答案。来到黄副局长的办公室之后,他笑眯眯地在办公桌后问道:“小杨啊,你今天不用出什么案子,对吧?”我疑惑地答应:“是。休了几天假,刚回来,还没有安排什么工作。”黄局一直笑眯眯地,点头道:“那就好,我这里有个小任务,你帮我处理一下。”

我想不通黄局会有什么任务需要我处理,正要问时,他已经说出了我完全没想到的答案:“呐,是区二小来了一群学生参观我们公安局,希望我们派人接待一下,带着孩子们转转,做些讲解,说些基本的安全知识和法律知识……”“参观我们这里?”我吃惊地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活动?和学校合作,进行基础安全和法律知识教育的事情不应该是各街道的派出所负责吗?”黄局仍然笑眯眯的,耐心解释道:“现在社会复杂,少年儿童经常遭受人身伤害……前段时间市里搞强化少年儿童法律意识和安全意识教育的活动,要求各公安分局配合教育部门,抓好青少年安全和法律教育工作……我们下属的派出所已经派人去给学校上公开课,教育局那边觉得还不够,要求安排中小学生参观公安机关,消除对我们的神秘感和恐惧感。”他顿了顿,笑容悄然消失:“近些年资讯发达,我们公安人员出现工作失误之后往往会传得沸沸扬扬,严重影响我们的形象,少年儿童更容易对我们产生误解。所以局长说这是个正面宣传的机会,要求我们认真对待。”

我想了想,仍然觉得有些奇怪:“这是应该的……不过,怎么安排我去?找几个女同事去教育孩子不是更合适么?我办案没问题,要我应付那些孩子怕是不行……”

黄局再次微笑起来:“小杨啊,我仔细考虑过。你形象好气质佳,符合青少年心目中优秀警察的标准。而且你具有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经验,要是派个文职的年轻人去,你知道的,现在的孩子都聪明的很,怕是会出洋相。还有一点,就是你前几天刚刚解决了那个银行抢劫案,上了电视,孩子们肯定都知道你。这次带队的老师就特别说了,希望你这个孩子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去接待他们呢……”我尴尬地笑道:“这真是,也太离谱了……”

黄局哈哈大笑:“好了好了。这事又不累又不难,带一群小学生一起在我们这里转转,讲讲故事,说说你怎么抓坏人,告诉他们遇到被劫持之类的危险情况下该怎么做……就连那个老师,也期待得很呢。我已经答应了,可不要让他们失望才好啊。”

事已至此,我也只好答应:“是,那我尽力吧……”“嗯。你去穿上全套装备吧,保持好形象。一定要让那些老师和学生都对我们产生正面印象啊,哈哈。这次你可是代表我们分局,甚至我们所有的公安人员啊。”黄局愉快地笑了起来。

我一边苦笑一边答应,离开了黄局的办公室。

片刻之后,我全副武装,甚至穿上了防弹衣,挎着没有子弹的配枪,打扮得人模狗样地站在我们分局的停车场边,注视着几辆橘黄色的校车鱼贯驶进大门。

第一辆校车的车门打开之后,我马上立正,举手敬礼,同时朗声道:“欢迎第二小学的小朋友们前来参观。”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跳出车门,指挥着她那些六七岁的一年级学生排队下车。

看到她时我满脸愕然:她正是我前不久刚刚救出的那位人质,楚小姐。

直到所有的校车都停稳,学生们在各自老师的带领下排好队离开校车之后,我的嘴巴才勉强合拢,并且明白了为什么指名要求我来接待这些孩子了。

楚小姐带着排好队的孩子走向我。她今天仍然打扮得很漂亮,眼睛看着我,闪烁着一种炽热的期待。我并不傻,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很明显,因为我在那一夜把她安然救出,所以,她对我产生了超过感激程度的好感。

我有些慌乱,避开她的目光,试图以逻辑来分析这突然产生的感情。但这很困难。仅仅推给吊桥效应恐怕有些勉强,因为我知道,感情这种事总是没什么逻辑可言的。

就像我至今也想不明白,我那时候的感情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哥哥。”心儿搂着我的腰,压低声音,光滑的面颊贴在我的背上,轻轻地说道:“你帮我和奶奶说,给我买两套内衣好不好。”心儿的话让我有些心烦意乱。她现在已经十四岁了,也上了初中。我们在两年之后,再次开始一起上学和放学。不同的是,现在每次都是我骑着自行车,她则坐在后座,紧紧地抱着我。

就像现在一样。

从她上初中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发现,她抱着我的感觉和一年前,我带着她去买卫生巾的时候又不一样了。那次标志性事件让她进入了生命的第二个阶段,她的发育速度似乎骤然快了起来,身高已经直逼我这个十六岁的哥哥。虽然大人们都说男孩子长得晚,但每次和心儿说话时都要平视,这样的现实总是在不停地提醒我,心儿长大了。

我的心儿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总是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了。她动人的身姿迎风舒展,像是一支已经抽出嫩叶的柳条,柔软,纤细,曲线已经非常明显。而当她在身后抱着我的时候,我更是马上感觉到,她的衣服下已经覆盖着一层温暖和滑腻,再没有任何地方让我觉得硌人。

而且,曾经的搓衣板上,两只神奇的小动物也一起长大了。它们仍然柔软,滑腻,现在能感觉到它们饱满了很多,带着一种奇怪的弹性,坚挺地隔着衣服,蹭着我的背,就像在我的背上顽皮地互相追逐。

每次感受到它们的时候,我都会进入一种矛盾的状态。我会浑身发热,心跳加速,不由自主地想要躲开,却又舍不得那种奇妙的舒适感和吸引。每次心儿松开双臂,跳下自行车的时候,我都会松一口气。接着,便无法抑制地开始期待下一次这样的接触。

这次也是一样。我的注意力被背上轻轻跳动的那两团柔软所吸引,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道:“内衣?”

心儿明显愣了愣,然后把滚烫的小脸儿埋进我的脊背,温暖湿润的气息又一次穿过经线和纬线,挠着我背上的肌肤,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羞涩的声音:

“哥、哥哥,是、是胸、胸罩啦……”

胸罩?十六岁的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么个东西。我没有母亲,也没有其他成年女性亲人。年迈的奶奶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我想起只在偷看明秀婶的时候见过女性穿着它的样子,那种足以令现在的我出现生理反应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心儿穿着它是什么样子,突然间车轮咔嗒一声,歪向一边,接着我就重重地摔了下来。

接着,伴随着一声惊叫,心儿也重重地落在我身上。我们滚了半圈,跌成一团。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条件反射地托着心儿,而没有让她直接着地。我左手的掌心,则正好撑在她胸前。

那团柔软现在还不算大,小小的正好把我的掌心填满。温暖隔着薄薄的秋衫在我的掌纹之间游走,滑腻伴随着弹性则像是在指缝中左冲右突,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

我触电般放手,结果心儿又是轻轻叫了一声,温暖柔软的身体一下子落在我怀中。我们几乎从来没有贴得这么紧过,这种状态让我手足无措,浑身僵硬。而心儿则似乎没有察觉这些,马上爬起来,慌慌地喊着:“哥哥,你没事吧,没摔到吧?”

“没事,没事。”我赶紧跳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心儿则仔细看着我那些摔到的地方,确定没有流血之后,才放心下来。然后看着我,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哥哥,对不起,我还是不买了,你别为难。”这个小傻瓜,是以为我找奶奶要钱会为难啊。我笑着摆手:“不是,不是,我刚才是没想到……呃,没想到,那个,你也要买那个了。”说到这里,终究是忍不住,看了她胸前一眼。

确实,之前没注意,但现在看起来,心儿的胸前已经悄然鼓起两座小小的山峦,将轻而且薄的秋装轻轻顶起。隔着衣料,似乎能看到它们还在活泼的跳动。

心儿的脸蛋儿一下子又红了起来,垂着眼帘,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转过目光,咬着嘴唇,很小声很小声地说道:“还没长大,不买也可以。”说完还微微弓了弓腰,缩了缩胸部,一只手臂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一些,似乎想阻挡我的目光。

我口干舌燥地吞着口水,努力拉开自己黏在那两座小山上的目光,再用尽全身力气,把它们远远地丢向前方远处村庄的灯火,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笑道:

“那怎么行……你班上的女生都穿了吧?”

“有一半……”心儿不好意思地用脚尖碾着路边的小草,小声回答道。

“那个。”我毕竟也才十六岁,还是个男孩,讨论这些事情总是有些困难。

吞吞吐吐地思索片刻之后,才脸颊滚烫地问道:“那些没穿的,是一点都没有,对不对。你现在,嗯……你,在你班里,是不是……那个,最大的。”心儿的脑袋垂得更低,脚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然后再次开始,伴随着难以辨认的声音:“好、好像是的……”

“那就要买。”我加重语气,掩饰自己那莫名的慌乱:“不和奶奶说。明天我去给爸打电话。”

心儿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唇角绽放出一个甜得令人心醉的笑容:

“谢谢哥哥。”

第二天,我便带着心儿,在镇上邮电所的公用电话间,拨通了带着父亲他们一起出去找工的小工头的手机。片刻之后,父亲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斌子,什么事?你干啥啦?”

我一愣,赶紧道:“我没事啊……”

父亲显得颇为急切:“那是你奶奶病了?还是咋了?”我那时毕竟还年少,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恼怒,大声喊道:“奶奶好的很!你就不问一声心儿!你又要生她,又要把她接回来,现在又不管她死活!奶奶老,思想封建,没办法,怎么你也不负责任!”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像个大人一样,自以为是地斥责父亲吧。虽然幼稚,但仍然出乎父亲的意料。他沉默片刻,才瓮声瓮气地回答道:“你妹怎么了。”我不高兴地回答道:“她现在要买女人穿的内衣了。奶奶心疼钱,我也不和她说了。你看怎么弄吧?”我嘟哝着:“真是的,爸,这种事都要我说。你关心一下她行不。”

父亲仍然没有生气,而是嘿嘿笑了起来:“哦,哦。心儿也到这个年纪了。

该买,该买。”他似乎很开心:“你去找你长林叔,他去年脚摔了,今年就没出来做工,在家养伤。他欠我两百块钱,我今年出来的时候他说还我。我想着你们两个也大了,可能有什么不好和你奶奶说的用钱地儿,就和他说让你们去拿。既然你妹现在要买东西,你就去把那钱拿来。不够再和我说。”我这才意识到了对父亲的斥责非常无理,愣了愣之后,不好意思地答应道:

“哦,晓得了。”

父亲的声音依然那么快活,仿佛就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斌子,没得法,你们没妈,我又要在外面做工,这些事也只有难为你了。行咯,我不能说了。班长叫了。”

“你今年回来过年不?”我赶紧问道。

父亲也不敢确定:“要是工程做完,拿到工钱就回来。”于是在这一周的周末,我就拿着钱,带着心儿一起到了县城。我们很高兴,却又各自感到有些尴尬。毕竟,哥哥带着妹妹去买胸罩这种事,就算不是我们那封闭落后的地方,恐怕也是少见的。

其实我那时候倒没有觉得这种事有什么不合理的。心儿是我的妹妹,我带着她去买东西,天经地义。我之所以尴尬,是因为心中总有些什么在躁动,总是莫名其妙地出汗,总是忍不住想看心儿的胸部。而我每一次看心儿的时候,都发现心儿也在偷偷地看我。结果我们都不敢再看对方。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今天,怎……怎么了?”

心儿显得很慌张,眼睛逃避着我询问的目光,半晌之后,才鼓起勇气,小声回答道:“我,我昨天晚上,梦见哥哥……抱着我,摸、摸我的胸口……”我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否认道:“我没有!我没有!”心儿也一样惊慌:“我、我说……我是说做梦,做梦。哥哥,是做梦。”但我仍然像做贼被抓住一样,不知所措。因为我也在两天前做了这样的梦,抱着心儿纤细而柔软的身体,摸她胸前那两团小小的柔软。在这一刻梦境和现实有些混淆,我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这么做过。可是真要回忆,却又怎么都回忆不起那时的触感。心儿看着我,似乎有些奇怪。但她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慌乱和急促地转身:“走、走啊。”

我们默默地继续走了起来。当心儿终于找到她同学说的,这个县城刚刚出现的唯一一家内衣店时,我没有进去,而是心烦意乱地在门外等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心里乱糟糟的。我莫名地想喊叫,想洗个冷水澡,想狂奔,想冲进门里用力抱一抱心儿。乱七八糟的冲动此起彼伏,我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一会儿愤怒地踩死路边的蚂蚁,一会儿绕着店门前的梧桐树转圈。我始终不敢看店里的情况,但耳朵却无法控制地倾听着门中的声音。于是,过了不知道多久的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听到心儿在叫我。

我迟疑了一阵,但心儿从店门探出头来,轻轻叫着:“哥哥,你来一下嘛。”无奈之下,我只得慢吞吞地走了进去。店内满目都是各种女性内衣,让我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我局促地看着地面,却听见年轻女店员的笑声:“哎哟,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当哥的带着妹来买胸罩。——呐,我建议她买大一点,她说要问你。”

心儿害臊地躲在我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哥哥,这个姐姐说,让我买大一号的,以后还会长,买小了以后就不能穿了。”我手足无措地回答道:“那就买大一号的呗。”心儿很小声很小声地问道:“可是,要是不长了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种事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怎么会懂。我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而女店员已经走了过来,把心儿拉到她身边,不由分说地伸手到心儿胸前,半握半托起那对羞涩的柔软,笑道:“小妹妹,你才十四嘛,怎么可能不长。看你这情况,最少还要大两个——不,三个杯。姐姐不会坑你。真要坑你,就让你买小的,过半年就穿不得,又要来买,我不是赚的更多?”心儿和我一样面红耳赤,一边缩,一边小声喊着:“姐姐,别,别……哥、哥哥,怎么办……”

“那就买大的。”我作出了决定。女店员这才放过心儿,拿起两条白色的胸罩:“那就这个款式的,给你换大一号的。对了,小妹妹,会不会穿?”心儿在一边瑟缩着:“不,不会……”

“我教你吧。哎哟,别怕,不用脱衣服,来,就这样穿……”女店员直接把那胸罩往心儿的衣服外面套,而我再也忍耐不住,迅速逃出了店门口。

不久之后,心儿终于提着袋子,在我身后轻声叫道:“哥哥,我买好了,回去吧。”

“哦,好。”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赶紧大步走向汽车站。心儿紧追着我,我们还是都没有说话。一路上我都在无法控制地想着心儿穿着胸罩的样子,怎么也无法把那个念头赶出脑海。而心儿一直红着脸,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家之后我们也没有说话,像吵了架一样。一直到晚上临近睡觉之前,我躺在床上,听着帘子那边传来的细碎的声音,越发胡思乱想起来。突然间心儿轻轻叫了我一声,然后撩起帘子的一角,脸蛋儿比白天更红,精致的鼻尖上渗着汗珠,除了羞涩还有焦急地说着:“哥、哥哥,我、我这个,解、解不开了……”果然,没有女性长辈的指导,光靠那位店员简单地说几句还是不行。我一愣之下,不敢看她,眼睛看着墙上一只蜘蛛爬过,低声道:“给我看看。”“哥哥,你看,好像是哪个钩子卡死了。”片刻之后,心儿从帘子后面钻出来,她已经脱下了上衣,双手掩着胸口,然后马上转过身去,向我露出背来。

我只得收回目光,瞄了一眼,然后就窒息了。

黑而且亮的学生头的发梢在洁白的脖子边轻轻摇晃,纤细修长的一段脖子之下,是瘦削间已经有了迷人弧度的双肩。因为微微弓着身子,光滑细腻的皮肤被微微隆起的肩胛骨勾勒出美丽的线条,在那之下是突然变窄的,挺拔而纤柔的腰肢。虽然年纪还小,还没有多少丰润而看得到脊椎和肋骨的起伏,但毫无疑问,心儿背部的曲线已经美得夺目。

“哥哥……”心儿的声音那么羞涩,似乎我的目光刺到了她敏感的肌肤。我回过神来,哑着嗓子慌忙回答道:“我看看。”但伸出手去却控制不住颤抖。

当我的手指碰到那光滑细腻的肌肤时,像是一股电流从指尖直贯我的顶门,让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我本能地做着深呼吸,却又闻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香味。

我只得屏住呼吸,勉强自己集中精神:“哎呀,这个钩子太紧了……我帮你打开……”

“嗯。”当我的手指碰到她的背时,心儿的身体也一下子绷紧了,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快乐。

我很快就帮她打开了那烦人的小铁钩,接着马上收回手来:“好了。”“谢谢哥哥。”心儿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钻进了帘子里,看不到了。但指尖那温暖柔腻的触感始终强烈而清晰,再也无法忘记。

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心儿的感觉就有些奇妙的变化。她是我的妹妹,但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她那么吸引我。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要呆在她身边,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看她,就足以让我心中感到莫名的满足,感到奇妙的愉悦。我们的关系好像调转了过来,小时候她是我的小尾巴,但这时候却换成了我总是跟着她。

当然,心儿也喜欢呆在我身边身边,从小就喜欢。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悄然变得无比的亲密,逐渐超过了兄妹该有的亲密。

第四节

“抱歉,楚小姐。改天行吗?今天我已经约了人。”我尽量温柔地说出了最冷酷的话语,微笑着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自从那一夜我把楚小姐解救出来之后,她便对我产生了好感,并且展开了追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姑娘对我产生好感了,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多少有些经验的。她们当中有楚小姐这样的教师,有医生和空姐,有大学生和模特,她们的条件都很好,漂亮,性感,气质高雅……她们都是很出色的姑娘。

可是,就像小说中说的一样:“江南有金鱼和燕子,有柳树和桃花,有英俊的少年。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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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妈的,杨一斌,你给老子站住。”当我离开教室走向宿舍的时候,几个学生拦住了我。为首的那位染着刚刚开始在青少年当中流行起来的金发,还带着亮闪闪的耳环。虽然在校园内,但他们仍然叼着香烟,竭力表现出小混混的样子。

“什么事?”我多少有些紧张。这可是我们高中最横行霸道的几个家伙,成日打架逃学,惹是生非。但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因为他们的父母都是本县的成功企业家。简而言之,他们有钱。

有钱当然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我是一个穷孩子,一直和他们没有交集。这次他们找上门来,让我心里泛起了嘀咕。上次这几个家伙欺负另外两个同学,双方打了起来。最终挑事的他们安然无恙,而被欺负的同学却被迫退学了。

所以我不想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我能到县城上高中很不容易,父亲为了我能有出息,已经竭尽全力。如果他们欺负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屈辱。如果不能,那我大概也会像那两个可怜的同学一样,失去继续在这里读书的机会。

十七岁的我开始切身感受到了社会的残酷和不公。我恐惧地看着为首的那个比我矮半个头的家伙气势汹汹地逼近我,在我面前恶狠狠地吼道:“杨一斌,听说柯晓琪对你小子有意思啊?”

我一愣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自然地笑道:“什么?怎么可能。柯晓琪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穷光蛋。我连请她吃饭的钱都没有好吗?是哪个家伙胡说八道,真是笑话。”

对方打量着我,将信将疑,但态度缓和了一些:“真没有?你小子对她也没意思?”

我用力摆手:“哥们,我有自知之明。柯晓琪那种女生,我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可是听说柯晓琪对你小子有点意思啊。”对方看样子已经接受了我的解释,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但语气仍然凶狠:“既然哥们说没有,那姑且就相信你。不过,你给我记住,柯晓琪是我的女人。你要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嘿嘿,可别怪我们了。”

另一个家伙凑上来,冷冷地警告我:“你最好心里有数。就算柯晓琪找你,你也老老实实给我拒绝。明白了吧?”

我虽然愤怒,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火气答应道:“怎么可能。更何况我根本不喜欢她。你们根本不用担心。”

“真的?”对方满脸怀疑:“你小子眼光挺高啊。柯晓琪你都看不上。”我苦笑起来:“哪里,怎么可能。你们也真是太疑神疑鬼了……我家的情况不好,你们知道的。所以我现在不会想那些事,要专心读书。”“不是吧,杨一斌。”一个瘦小猥琐的家伙冷笑道:“我倒是看到过有个蛮好看的女生,和你一起走。看你们很亲热啊,一起骑自行车,她还抱着你的腰?

啧啧。那女生不是我们学校的?你小子在外校找了个马子吧?藏的蛮深的嘛。”我想了想,哑然失笑:“胡扯什么。那是我妹。——亲妹。别胡说八道。”“行了行了。”为首的家伙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啰嗦了。如果你真和柯晓琪没关系,等我泡到她了,请你吃饭。如果你小子敢偷偷摸摸……”他突然住嘴,目光惊讶地看向我身后。接着,我就听见一声清脆而柔软的喊声:“哥哥。”笑容抑制不住地在我脸上绽放出来,这几个家伙齐刷刷的惊艳目光更是让我心中冒出莫名的得意。我笑着侧身,躲开那只还搭在我肩上的手,道一声“我先走了”,便转身跑出了校门。

门外金色的夕阳下正是心儿俏生生的身影。距离我第一次看到她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十年过去了。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完全舒展开来,正在尽情地迎风绽放。虽然我们的身高差距又开始悄然拉开,但她那高挑的个子在初三的女学生当中绝对是出类拔萃,而且窈窕的曲线也日渐明显。

第一次买的内衣虽然大了一号,但不久之前还是无法适应她的生长了。当我再次带她去那家店的时候,那位店员还记得我们,笑嘻嘻地说道:“哟,又是哥带着妹来买啊。怎么样,我就说还会长吧。”

她说的没错。现在的心儿胸前的小山经过剧烈的地质运动,已经崛起成了高耸的峰峦,朴素的秋装遮不住那动人的弧线。但她的腰肢仍然那么纤细,并且因为身形的舒展而显得更加修长。不过她还只是个小姑娘,所以纤腰之下的曲线还并没有太过张扬,一双白皙挺拔的腿也有些过于纤细。但即使如此,在我所见过的异性当中,也没有任何人比她更完美。有些姑娘或许像她一样苗条,但却没有那么动人的曲线。有些姑娘或许比她更丰满,但身上没有腰这个部分。有些姑娘像她那么窈窕,但身高却像个小学生,还有姑娘身材勉强和心儿差不多,但是……

心儿笑盈盈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着清澈明净的温柔。光滑白嫩的腮边那最后的稚气已经全部消失,精致的下巴如同玉琢一般,收束着脸庞完美的轮廓。淡红的双唇正微微弯起,美丽的唇角盛满了令人心醉的笑容。

其实,身边有这么个妹妹,有时候也会让我苦恼。我现在本该是对同龄的女孩产生好感的年纪,应该悄悄地喜欢着某个姑娘。但是……她们都是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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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小姐的失望溢于言表,但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是女朋友吗?”既然不喜欢,就不应该耽误别人。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笑道:“对。她马上就到了。”

我的话音刚落,耳边便想起一个甜美娇媚的声音:“阿斌。”我转过身去,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在办公室门口巧笑嫣然。和青春热情的楚小姐相比,她年纪大了那么四五岁,和我差不多,正是女人最有风情的时候。

淡妆的脸庞带着妩媚却不失高雅的气质,丰满的酥胸在针织衫下轻轻晃动。白嫩如同覆盖着一层牛奶的美腿像是磁铁般吸引着我的视线,踏着细带水晶高跟鞋的白嫩的小脚丫儿上,涂着红色蔻丹的脚趾则让人浮想联翩。

妩媚而性感的女子径直走到我身边,踮起脚,嫣红的双唇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亲热地挽住了我的手臂。

我笑着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李妙儿。这是二小的楚老师,今天带着学生来参观。”

楚小姐终于接受了现实,漂亮的脸颊有些苍白。但她仍然努力保持着平静,笑道:“我其实早该知道的,杨警官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单着。对不起,不打扰你们了。”说完就向我微微一欠首,转身逃命般地走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轻轻叹了口气。身边的女子轻声笑道:“怎么,又心疼了?这都是第几个了?阿斌,其实这丫头不错,你们挺般配的啊。要我说,你就跟她一起过算了。”

我苦笑道:“妙儿姐,抱歉又让你来当我的挡箭牌。”妙儿姐转到我面前,抬起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一双雪白的手臂已经绕上了我的脖子,媚态横生地轻笑着:“我刚刚接到你短信,就知道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好些天没看到你了。今晚要不要去我那里?还是去开房?”成熟火热的胴体在我怀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我也感觉到欲望在蠢蠢欲动,于是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笑道:“还是先去吃饭吧。”“好哇。”妙儿开心地笑着,再次踮起脚,微微闭上眼睛,扬起柔润饱满的红唇。我也不迟疑,垂下头,把自己的唇覆盖了上去。

甜美滑腻的舌尖马上就熟练地送进了我嘴里。我尽情地吮吸着,熟练地用舌头挑逗她的舌尖,探索她嘴里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尽情热吻,热烈地交换欲望,不久之后,妙儿就在我怀里扭动起火热的胴体,逐渐急促喘息着,最后终于轻轻推了推我的胸口。

我赶紧吐出她的舌头,笑着放开了她。妙儿姐的脸颊泛着红晕,眼睛里带着动人的媚态,轻轻地横了我一眼,娇声道:“阿斌,每次和你亲嘴,姐姐都是一会儿就湿了。再亲下去,我会忍不住的。要不,我们先别吃饭了,在车里做一次再去。”

我吓了一跳,赶紧道:“我们分局外面可是繁华市区,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这也太大胆了吧。”

妙儿姐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风情万种地一笑:“我的车在车库里嘛,没人的。好啦好啦,逗你的,姐姐还没有饥渴到这种地步。嘻嘻。不过,谁叫你每次一亲我,都亲得我忍不住想要。”

我喘息着笑道:“我也一样啊。”

妙儿姐看着我,妩媚的眼睛却闪着一缕狡黠:“真的?和你的心儿比呢?”我不由得一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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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儿,怎么跑到县城来了。”我快步跑到心儿身边,目光在她的脸上寻找着答案。

心儿垂下头,羞涩地小声回答道:“哥哥,又有人给我送这个了。”说完便拿出两只信封,不安地捏着一角递给我。

我撕开一封,看了一眼,果然又是“杨一心,我喜欢你”之类的表白。看到这种东西总是让我心情复杂。有高兴,因为心儿一直是她的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同学们目光中的焦点,收到情书也是家常便饭。这让我嫉妒,也担心。更有欣慰:

每次收到情书,心儿都会主动告诉我。

但看了一封拙劣幼稚的情书之后,我还是无名火起,嚓嚓几下把它们撕碎,揉成一团远远丢出去。心儿偷偷看着我,似乎有些莫名地高兴。我则有些尴尬,讪笑着转移话题:“今天不上课了啊。”

心儿的声音果然因为我不知道的原因显得非常快活:“不上了。哥哥,你也现在回去?”

我疑惑地看着她泛着红晕的小脸,故作轻松地说道:“嗯。你不用跑这么远来找我啊,等我回去就行了。这么远骑自行车也累。”“不累呀。”心儿的声音又软又甜,听得人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跟哥哥在一起就不累。”

虽然这种说法让我心里很高兴,但我也知道事实不是这样的。自从我来县城上高中之后,就在学校住宿了,每周才能回家一次,而自行车留给了心儿上初中骑。我们又开始了聚少离多的日子,每周才能见面一次,几乎没有再一起玩什么了。当然,我们也到了不会再疯玩的年纪,只是在家里待在一起,说说话,就会非常快活。而分开的时候,我总是想着待在心儿身边,和她在一起。

心儿也是一样。她总是找各种原因,跑到我的学校来找我。即使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她也愿意骑二十里的自行车,只为了看我一眼。我们的关系从来没有疏远,而是一直那么亲近,而且越来越亲近。

因为心儿是我几乎唯一的家人,同时又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少女。

所以,她每次来我都很高兴。看了看天色之后,我笑道:“你都跑来了,现在就回去也划不来。我们还是玩一会再回去吧?”“好啊。”我的提议显然正是心儿所期待的,马上就高兴地答应了。她靠近了我一些,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哥哥要去玩什么?”我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玩的。虽然新世纪已经走过了几个年头,但我们这个县城仍然并没有多少娱乐。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几个选择,于是笑道:

“还是去网吧?”

心儿一点兴趣都没有地摇着头:“我们又不会玩游戏……上次去坐了两个小时,什么都没干,浪费钱……”

“那还是看电影?”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去处。

心儿拉了我的衣袖一下,有些嗔怪地说道:“不要。爸爸给你的生活费本来就不多,哥哥现在在长身体,要好好吃饭呀。不能总是想着省下钱陪我玩。”“那怎么办。”虽然心儿拒绝,但我心里却暖洋洋地很高兴,只是发愁没地方去:“总不能在街上乱晃吧。”

心儿偷看我一眼,小声道:“就逛逛就可以了呀。我听说中心公园现在搞了很多游乐的东西,我们去转转,看一下,也不花钱。”“嗯。”我想了想,还是有些为难:“我去看过,都是小孩玩的东西,什么蹦床啊这种。我们去,你不怕无聊嘛。”

“不会啊。”心儿巧笑嫣然。她拉紧我的衣袖,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道:

“跟哥哥在一起,不会无聊的。”

除了高兴和温暖,这句话似乎还有些异样的,难以察觉的甜蜜。我突然间心里有些莫名地慌张,莫名的乱,赶紧道:“好,那就去转转吧。”像以前每一次同行时一样,我骑上自行车,心儿坐在后座,搂着我的腰。那种让我尴尬,燥热,不安的触感又一次从背上传来,虽然每次感受到这种奇妙的触感时我都会觉得不自在,可是,我又非常期待。人就是这么奇怪,当心儿的胸部贴上我的背时,我一如既往的浑身僵硬。那最初小巧可爱的一对现在已经变得高耸而饱满,即使隔着衣服和胸罩,也能感觉得到奇妙的弹性和温暖。那种惊人的柔软现在被束缚起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在我背上蹦跳追逐,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份量感。

而且,和最初的无意似乎有所不同,现在的心儿伸手抱住我的时候,似乎总是刻意和我贴得很紧。我也是偶然发现了她的故意:她是侧坐在后座上,本应该是面对着自行车一侧。但她总是把上半身拧成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朝向我,贴在我的背上。

心儿为什么要这么坐?只是因为依恋我,希望和我更亲密一些吗?我不知道答案。但我本能地知道不该问,如果问了,肯定只会出现尴尬,而且我再也享受不到心儿的身体在我身上摩擦的那种奇妙的,令人浑身燥热僵硬却又舒服刺激的快感了。所以我们一直没有讨论过这个,而是心照不宣地守护着这个我们之间的小秘密。

当我骑到公园门口,时间仿佛才过了短短一瞬间。心儿刚刚跳下车,我就开始怀念那对高耸柔软贴在我背上的感觉。但一会儿我们回家时,还有二十里地的路程可以让我尽情享受。所以我开心地笑着,停好自行车,然后买了两个大大的棉花糖,和心儿一人拿着一个走进了公园。

公园里已经焕然一新。随着新世纪的到来,国家逐渐富裕,这座公园也修整过一遍。在这周末的晚上到处都亮着彩灯,人也是不少:在石桌下棋的老人,带着孩子的家长,以及成双成对的情侣。

只可惜,确实没有什么适合我和心儿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玩的东西。毕竟世界已经迈入了信息时代,我的同龄人大多喜欢在0和1组成的世界中打发时间。

我们只能漫无目的地转着,当然,我也没有觉得无聊。心儿说的对,我们兄妹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无聊的。我们只要在彼此的身边,就觉得温暖而快活,就觉得时间流逝得很快,就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我们就这么快活而满足地转过一道小河,前方便是一片昏暗的小树林。这里是情侣们喜欢的地方,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人在拥抱和亲吻。每次看到有人在亲吻的时候,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着身边心儿的嘴唇。

心中那团小小的火苗开始燃烧,越来越烈。我的意识逐渐从外界抽离,昏暗的光线和寂静的环境更加深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我满脑子都在幻想心儿那秀美动人的双唇的触感和味道,甚至没有注意心儿是什么时候放开我的衣袖而拉起我的手的。

当然,以前我经常牵着她的小手,但那毕竟是以前。从她上初中开始,我几乎就没有牵过心儿的手了。这一次她又再次牵住我的手,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我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我开始仔细感受掌心里那只温软的小手,那光滑的肌肤和纤细的手指,那略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和温暖的手掌,每一个指节和每一道掌纹。我的指尖不知不觉间一道又一道地拂过她手上的伤痕,这真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心儿的手摸起来这么舒服?

“哥哥,有长椅了,我们坐一下吧。”心儿的话突然间让我正在翻滚不休的心骤然停止了转动,停了下来。

我答应一声,和心儿一起坐下。然后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放开掌心中的那只柔软的小手,不知道该和心儿保持一个什么样的距离。我想和心儿靠近一些,因为她是我的妹妹。但如果真的偎依在一起却又似乎不妥,因为她已经是一个动人的少女。我想和心儿远离一些,因为她是一个动人的少女。但如果不挨着她,又让人心里不舒服,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这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我不知道“仅有的亲人”和“甜蜜的情侣”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是什么呢?我该怎么表现出这两种关系的区别?

还是说,它们本来就没有区别?

我满心纠结和迷茫,但心儿却没有我这么多想法。我掌心中的那只小手翻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抓住了我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接着,她在长椅上向我挪了挪,直到贴紧我的身侧,才一下子松弛下来,快活地小小叹了口气。

我偷偷转眼看向心儿,想看看她是怎么看待我刚刚想到的区别的。但夜色中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看到睫毛下一缕难以察觉的微光。看来她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样或许更好?对,这样本来就应该更好。我们再怎么亲热,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像心儿这样就最好了,不想那么多,尽情地享受我们之间的温情。我羡慕地看着她,看着那泛着淡淡微光的双唇突然微张,轻轻地喊了一声:“哥哥。”

“嗯?”我赶紧答应一声,等待着她的问题。

但心儿什么都没有问。动人的唇角边绽放出一个少见的,活泼而俏皮的笑容,又喊了一声:“哥哥。”

“什么事。”我感觉得到她没什么事,却又好奇她为什么叫我。

但心儿仍然没有问什么,只是显得更高兴。一双即使在夜色下也显得白皙晶莹的小腿搭在长椅边沿外,快活地摆动。这傻丫头,不知道傻乐个什么。我也不由得笑了起来,然后也不问她,举起手中的棉花糖吃了起来。

心儿不再叫我,而是和我一样举起手中的棉花糖。大团的棉花糖像一块云,比那张精致的脸蛋儿还大。心儿几乎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棉花糖里,当她下一次抬起脸时,一边脸蛋,小巧的鼻尖,以及淡红的双唇上都沾上了棉花糖。这丫头像是故意的一样,表现着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该有,她却几乎从没有表现出来过的顽皮,转过脸来看着我,快活地笑着。

这样的心儿让我也快活得难以言喻,打量着她笑道:“你脸上都是糖。”“哥哥。”心儿又笑盈盈地叫了一声,便调皮地伸出舌头舔着嘴唇。柔嫩小巧的舌尖泛着微微的水光,从她的一边唇角缓缓扫到另一边。这个景象让我不由得停住了呼吸,一时间关于她嘴唇的那些幻想又一串串浮现在脑海。而心儿看着我,似乎是知道我在想什么,甜甜地笑着,再次叫了一声“哥哥。”我又慌乱起来,不自然地勉强笑道:“我帮你把糖擦了。”但心儿闻言,却作出了我完全没有料到的反应。我正打算放开掌心里一直握着的那只小手,她却不但没有放开,反而用力握紧了我的那三个手指。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也正转过脸来,微微扬起,注视着我。我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脸距离很近,精致美丽的脸庞就在我面前。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面颊,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带着一种淡淡的香甜。一直洋溢着的俏皮而快活的笑容已经不见,但大而且亮的眼睛正在长长的睫毛掩映下流转着一抹隐约的期待。

心儿的反应让我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知道我一只手拿着棉花糖,为什么不让我抽出另一只手擦掉她脸上的糖?我询问地看着她,但她只是平静地等待着什么。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看似平静,但我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心儿的脸就在我面前,那不知道想象过多少次的,美丽的唇就在我嘴边不远处。我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我只知道我要做出决定。

既然一只手拿着棉花糖,另一只手心儿不肯放,那要擦去她脸上的糖,就只有一个办法。唯一的办法。心儿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我来做决定,要不要用这个办法吧?

我放弃了思考。把自己的思维完全放空,让大脑进入空白状态。片刻之后,我微微垂下头,嘴唇落在心儿脸颊沾着糖的地方。

心儿一动也没有动,任由我轻轻地用嘴唇蹭去她脸上的糖丝。然后我稍微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一边体会着嘴唇上那柔滑的触感,一边看着心儿的眼睛。但心儿仍然保持着那样的平静,静静地看着我。于是我再次低头,这一次,亲上了她的鼻尖。

最后,就只有她的唇角上还有一缕白了。我们再次对视片刻,确认了心儿仍然平静,我才垂头看着她的嘴唇。

从她十岁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想象味道和触感的,饱满柔润的淡红的唇就在那里,等待着我去确认和想象有多少区别。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但心儿的呼吸仍然平稳,安静,轻柔,于是我努力调整,当它稍微平缓一些之后,我不敢再迟疑,轻轻地垂下头。

奇怪的是,过后的印象我再也想不起来了。从我的嘴唇碰到心儿的唇,一直到分开,这期间的一切,好像都是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突然感到慌乱起来,赶紧仰头,和心儿分开。其实这根本不算接吻,只是嘴唇贴着嘴唇,就这么贴着,一动也不动。我仍然不清楚她嘴唇的味道,也几乎没有分辨出是什么样的触感。但无论如何,我亲了心儿,这已经是事实了。

不过,心儿以前亲过我,我也亲过她。哥哥亲妹妹,应该是正常的吧?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这正不正常,我只知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我还是哥哥,心儿还是妹妹,不会因为我亲了她一下,这个事实就不存在了。可是,还是有什么不一样。我知道。但我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思考是哪里出现了变化。

心儿这才转过头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夜色中她脸颊的轮廓泛着微光,清晰地看得到她在微微颤抖。我不记得我们的棉花糖是吃完还是丢掉了,只记得最后我心虚而紧张,口干舌燥地对心儿说“我们回去吧”的时候,心儿只是嗯了一声,却没有起身,而是向我身上靠了靠。

我微微一愣,然后试探着转过上半身,伸出手臂抱住了心儿。柔软而纤细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却让我整个胸口都感到温暖。我静静地抱着心儿,片刻之后,又飞快地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再次道:“心儿,我们回去吧,夜了。

到家还有二十多里地呢。”

心儿这才灿烂地微笑起来,脸颊靠着我的肩头,清脆婉转的声音里都是喜悦,拉得很长:“好——”

毫无疑问,在那一次我亲了心儿之后,我们的关系就像我期待的那样,迅速变得更加亲密了。这种亲密无疑和兄妹之间的亲密不一样,不,也不是不一样。

我们的兄妹之情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心儿还是我最重要的亲人,我唯一的妹妹。

我们还是像所有的兄妹一样,互相关心,照顾。但新的这种亲密是加在兄妹之间的亲密之上的,就像为蛋糕浇上一层奶油,或者在饼干上淋一层巧克力。我很喜欢这种甜蜜的感觉,很享受和心儿待在一起。虽然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每次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少年时代那苍白而贫瘠的记忆中唯一鲜活的色彩。那个完全记不清细节和感受的,说不上吻的吻,也成了我最难以忘怀的记忆。

第五节

“阿斌,我们说好了,只做爱,不谈感情,更不涉及金钱哦。”看着我掏出那只锦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的项链之后,妙儿微微蹙起细长的柳眉,美丽的脸庞蒙上了一层疑虑的阴影。

我赶紧哈哈笑道:“知道知道。一条项链而已,和感情金钱有什么关系。只做爱,不谈感情。”

是的。只做爱,不谈感情,更不会有金钱来往。我和这个妙儿,就是单纯的性伴侣,或者直白一点,炮友。

像她的名字一样,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妙人儿。她比我还大一岁,已经褪尽青涩,绽放得光彩夺目,美艳绝伦。她漂亮而且有气质,更重要的是会打扮。性感的身体已经熟透,会勾起男人的欲望。她风情万种,又善解人意。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女人。

现在我们已经吃过晚饭,来到了她的住处。这不是我第一次来这里,我们认识已经两年,我经常会来这里,像她说的那样,和她做爱。

毕竟我们都是差不多年纪的成年人,我们有生理需要。可是心儿已经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她。希望渺茫得需要奇迹,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干脆没有希望,那我或许会尝试着去爱别的女人。

但现在,只要有一丝一毫和心儿重逢的希望,我就无法放弃。我绝不会在找到她,至少找到一个确切的结果之前,去尝试爱上谁。

而我又是警察,我不能去嫖。正当青壮年的我有欲望,因为职业,我长期锻炼,雄性荷尔蒙的分泌应该是超过大部分普通人的。

我的欲望需要解决。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妙儿。这个聪明而懂事的女人很快就告诉我说,她这辈子已经无法再去爱上一个人,只希望找一个固定而出色的性伴侣。

我没有问她为什么,就像她也从不问心儿是谁一样。

认识她不久之后,我就来到了现在身处的地方。在这里,她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轻地说道:“阿斌,我们不谈感情,不谈钱财。只做最快乐的事,好不好?”

我没有犹豫,当时就把她推倒在我坐着的这条沙发上。从那以后,只要我们有需要,就会在一起尽情地享受对方的身体。

现在这一次,不过是以前很多次的延续。这个聪慧的女人知道什么是度,现在正笑盈盈地斜睨着我,朱唇轻启:“哎呀,我还以为你爱上我了呢。”我笑着端起她递来的水,抿了一口,笑道:“如果不是为了心儿,我肯定会爱上你的。”

“是嘛。”妙人儿眼波流转,狡黠地一笑:“如果是那样,你可要伤心咯。”接着,她马上终止了这个话题,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优雅地拈起盒子中那条亮晶晶的项链,眼波流转:“不帮我戴上?”

我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因为完全没有这样的经验而忽略了常识,便笑着走到她身后,捏着项链的两端绕过她白嫩柔腻的脖子,一边凑拢一边笑:“抱歉,我没有给女人戴过项链。”

妙儿趁势后仰,软绵绵地靠进我怀中,侧仰起美丽的面颊,咬着嘴唇,美目横斜:“那我还真是幸运。”

我扣上项链,咬着她圆润的耳垂笑道:“能为你这样的美人戴上项链,是我的幸运。”

妙儿掩嘴一笑,眉梢眼角间都是妩媚的风情:“哎呀,好弟弟,姐姐的心都要甜化了呢。”

我已经把那珍珠般的耳垂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姐姐,怎么样,还合适吧?”

妙儿轻轻一扭身子,晃了晃肩膀,然后微微撅起嫣红的双唇:“好是好,可就是没有坠子,感觉差了点什么。”

“没有坠子?”我疑惑地低头,目光擦着白皙光滑的脸颊,越过弧线动人的肩,看向她胸前。果然看到两条闪亮的白金链越过诱人的锁骨,逐渐靠近,落入她针织衫的领口,最后在那道深深的乳沟中汇合了。

“我记得有坠子的啊。”我伸出左手揽住她柔软的小腹,右手则顺着一边的链子,缓缓滑向她胸前。

“你帮我找找看啊……”真的是无可挑剔的妙人儿,已经完全靠在了我的怀里,仰起脑袋,吐气如兰地咬着我的耳朵,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诱惑。

“好啊……”我的手继续向下,已经伸进了她的领口,呼吸粗重起来:“肯定是掉在这里面了……”

“嗯……”妙儿恰到好处地扭动着身体,扭得我的心跳也不知不觉地跟上了她的频率。

我搂紧她的腰,右手继续向下,马上就被两团温软柔腻的乳肉夹住了手指。

丰满的乳房带着迷人的弹性,似乎有意识一般把我的手指向外挤。我不为所动,执着地继续向深处探索,手背很快就感受到了蕾丝花边的纹理,接着连手腕都被那柔嫩的肌肤覆盖起来。饱满的乳房和文胸把我的手挤在中间,我只能用指尖顺着她乳根的弧线轻轻摩挲,一分一分地划过那浑圆的曲线,逐渐向最高耸的方向移动。片刻之后,我的手指碰到一颗悄然挺立的,硬硬的豆粒,指尖轻轻一按,怀中火热的娇躯马上颤抖起来。我插入整只手掌,摸索着用食指和拇指捏住那颗乳头,轻轻一捻,耳边马上就伴随着怀中地颤抖发出一声娇吟:“嗯……”“好姐姐,找到坠子了。”我尽情地揉捏着那颗乳头,轻笑道。

“傻瓜……那不是坠子……是姐姐的奶头……”耳边的声音甜得发腻,温热地一缕缕吹进我的耳朵。

“哦……那这个呢……”我缓慢地把手伸向另一只乳房,找到另一颗乳头,如法炮制。

“这边……也是姐姐的奶头……”妙儿的声音更加湿热,撩得人难以控制。

“我不信……”我揉搓着那丰满的乳房,轻笑道。

“不信……你可以看啊……”妙儿早已和我配合得非常熟练,知道我在调情时最喜欢什么反应。

于是我便用拇指勾住黑色蕾丝半杯胸罩的罩杯边缘,轻轻向下拉,雪白的乳房轻轻跳了出来,顶着一颗挺立的淡褐色乳头轻轻颤动。我抓住这迷人的乳房,温柔地抚摸,尽情地揉搓,时而托起它们轻轻摇晃,时而张开五指抓满,感受着柔嫩的乳肉在指缝间滑动。妙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呻吟起来:“找到坠子了没有……”

我知道该再进一步了,笑道:“这里没有,会在哪呢?”我的手放开乳房,顺着曲线动人的腰肢向下滑去:“这里……没有……这里也没有……”我的手指拉开她的裙带,短裙顺着修长的腿滑落,而我的手指却已经撩开黑色蕾丝内裤,伸了进去,很快就拂过那一小片柔顺的毛儿:“这里也没有……”我继续向下,手指再一次被两片温软滑腻的肌肤夹住,但指尖已经碰到了两片柔嫩的花瓣,轻轻拨弄一下,马上就沾满了温暖粘滑的液体。“找到了。”湿漉漉的花瓣间我再次发现了小巧挺立的一颗,轻轻拨弄起来。妙儿却已经哆嗦得浑身酥软,呻吟声勾魂蚀魄:“那不是坠子……是姐姐的阴蒂……”我突然用力一按,她“啊”地娇吟一声,一股爱液就喷涌般染湿了我的手指。我继续拨弄那两瓣花瓣:“这里有个小洞儿……坠子肯定藏在里面。”妙儿的话已经断断续续:“没、没有……那是姐姐的……小穴……不信……你在里面找……”我当然欣然领命,指尖轻轻拨开花瓣,毫不费力地滑进了湿热柔嫩的洞口。

妙儿瘫倒在沙发上,大声叫了起来,双手按住我的脑袋,以适度的力量揪着我的头发,带来一种恰到好处的疼痛感。这种疼痛感并不会让我难受,而是刺激着我开始轻轻咬她的乳头,手指也激烈地搅动起来,发出啾啾的水声。我清晰地感觉到她在收缩,蠕动,有节奏地吸吮我的手指。我微微弯曲指尖,抠挖几下,她就颤抖着叫道:“没有……没有啊……”

我吸吮着嘴里已经充血到极致,淡褐色之下又泛起暗红的乳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太深了……找不到里面……”

“你、你的手指不够长……要一根长些的东西……放进来找……”美丽的女人已经满脸潮红,半闭的眼睛里流淌着春水,媚得惊心动魄。

“更长的东西?”我抽出黏糊糊的手指,站起身来,挺着腰:“只有这个比我的手指长了。”

“那就把它放进来找啊……”女人像是看见了什么美味,用力舔着嘴唇。同时努力张开了白皙修长的大腿。两腿中央已经是一片泥泞,暗红色的花瓣微微张开,被染得晶莹剔透。

我熟悉她,她也熟悉我。我们都知道彼此已经到了最好的状态。于是我扶着坚硬滚烫的肉棒,刚对准,妙儿已经伸出纤纤玉指,拨开湿透的阴唇迎了上来。

“让我好好找找,坠子藏在哪里。”我喘息着挺腰,慢慢进入火热的身体。

回答我的,是一声荡人心魄的,悠长的娇吟。

接着,我便轻车熟路地动作起来。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熟悉彼此,配合得非常融洽,尽情地在对方身上寻求满足与快乐。我们几乎完全融为了一体,肆无忌惮地翻滚,呻吟,叫喊。我们紧紧地抱着对方,抓紧对方的身体,舔吸甚至啃咬着对方。我们完全屏蔽了外界的一切,忽略了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终于停止动作,趴在美妙的胴体上,剧烈地喘息。最后我慢慢撑起身体,翻到她身边坐下。

美丽的女人身体的痉挛和颤抖已经平息,只有娇媚的面颊上那动人的潮红还没有褪去。我们无声地坐着,片刻之后,她才软绵绵地撑起身子,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拿起香烟,递给我一支,然后为我们一起点燃。

嫣红性感的唇间吐出淡淡的烟雾,缭绕而起,像是在我和她之间拉起了一道纱帘。纱帘后的面庞有些模糊,只看到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中的春情已经褪去,正幽幽看着并不存在的远方。接着她轻声道:“阿斌,对不起。说了不叫他的。

可还是没忍住。”

我也吐出一团轻烟,平静地回答道:“没关系。我明白。你想叫谁就叫谁。

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做那个人的替代品,我很高兴,哈哈。”“谢谢。”

我们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吸烟。这是我每次和妙儿做爱之后的常态。单从性爱本身来说,和妙儿做爱的体验非常完美,是极致的快乐,肉体的欲望能得到完全的满足。可是,我们仍然觉得有什么遗憾,每次事后都会这么安静地坐着,回想着自己曾经的,真正的快乐。

***

***

***

***

“哥哥,哥哥。”心儿惊慌失措地叫着我,拉开布帘,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爬到我的床上,钻进我的怀里:“我怕。”

我像十年前那样捂住她的耳朵。等天际的雷声滚滚远去之后,我才用嘲笑掩饰着自己的心慌意乱:“胆小鬼。十六岁了还怕打雷。”心儿并没有在意我的嘲笑,用脸蛋儿轻轻蹭了蹭我的胸口:“和哥哥在一起就不怕了。”

“嗯。”我放开她耳边的手,轻轻搂住那已日益圆润的肩。随着年纪增长,心儿身体的某些部分仍然保持着纤细,但另外某些部分却日渐丰满起来。

我们又一次开始一起上学了。现在她高一,而我刚刚上了高三。但高中的生活乍然紧张起来,虽然在一所学校,但我们仍然没有多少见面的机会。只有每个周末,我们会在家里过一夜。这宝贵而短暂的,和心儿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我那时候唯一的快乐。

心儿也是这么觉得的吧。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比小时候更加依恋。总是紧紧地贴着我,一刻也不愿意从我身边离开。她真的还害怕打雷?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她寻找我的拥抱的借口。

但我当然不会说出来。我们和别的兄妹或许有很多不同吧。从我已经接受了心儿是妹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我喜欢她粘着我,喜欢她靠在我身边。

喜欢她钻进我的怀里,我轻轻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让我觉得足够快乐和幸福。

从那一次我亲了她开始,我们就不再只是兄妹了。不,不是从那时候开始。

从我注意到她的胸部的发育开始,从我意识到她的长大开始,甚至从我在别的女人身上发现男女之别开始,我就不可能再把她单纯地当成妹妹了。

心儿也是这样。我在她心目中,绝对不只是哥哥而已。

我们就这样轻轻的拥抱着。良久之后,窗外突然下起大雨。我轻声道:“没有打雷了。”

心儿钻在我怀里,没有回答。

我有些莫名的紧张,继续道:“快睡吧。明天那么多作业要做。”心儿仍然没有说话,只是仰起脸,静静地看着我。我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心中那莫名的紧张却越发明显。我只好用玩笑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不会打雷了。”但我仍然没有得到回应。我看着怀中那张美丽的脸,看着整齐的刘海遮住的光洁的额头,看着细长而青翠的柳眉,看着依然大而且亮,像我第一次见到时那样明净而清澈的眼睛,看着挺翘而精致,如同艺术品一般的鼻子。最后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淡红的双唇已经越发饱满,线条越发优美,柔润地泛着微微的光泽。现在它们微微张开,看得见唇间那洁白的牙齿。轻柔的呼吸温暖地抚上我的面颊,奇妙的清香萦绕在我的鼻尖。

我们注视着对方,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平静。接着,我轻轻低头,嘴唇覆上了心儿的唇。

从第一次亲吻到现在,我们又亲吻了很多次。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我们静静地互相对视,然后平静而自然地把唇碰在一起,仿佛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熟悉的,若有若无的柔软的触感从我唇上传来。心儿仍然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闭上了眼睛。我看着她颤动的,黑而且长的睫毛,片刻之后,也闭上了眼睛。

切断视觉后,其他感觉变得越发清晰。丝丝缕缕的清香变得像是有了质感,而唇上的温软则有了层次。我仔细感受着和上次亲吻心儿时感觉的不同。我们每次接吻时,都会稍微深入一些。现在我们算得上是真正的接吻了吧?我微微张开嘴,让心儿的上唇停在我的双唇之间。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我所能控制的,最轻微的力度吸吮着,然后又用舌尖轻轻地碰了心儿的唇一下,便闪电般收回。

好像没有味道。明明能闻到,嘴唇也能触碰到心儿的唇上的香甜,但舌尖却分辨不出。这很奇怪。是太快了,味蕾来不及发挥作用吗?我试探着再次用舌尖碰上心儿的唇,只碰上很小很小的一点点就停下,但这次我没有马上收回,而是保持着接触,希望能品尝到心儿的味道。但片刻之后我仍然一无所获。是心儿的唇本来就没有味道吗?那我闻到的香甜又是从何而来?难道在更深的地方?我思索着该不该深入探索心儿的小嘴,突然间感到自己的下唇被小小的一点湿滑轻轻的碰了一下。

我们的唇片正交错在一起,心儿的上唇在我的唇间,我的下唇在心儿的唇间。

心儿的小嘴也是微微张开的。那么,那一点难以辨认的湿滑柔腻,当然就是心儿的舌尖。

轻轻舔了一下我的唇之后,心儿柔软的身体在我怀中轻轻地发着抖。我赶紧轻轻用力,抱了抱她,颤抖马上就平息了下来。接着,心儿的舌尖便再次碰上了我的嘴唇。

这是我们开始亲吻以来,第一次用舌头互相触碰。我徒劳地品尝着心儿的唇,始终没有分辨出任何味道。我不甘心地动着舌头,因为我确信心儿的小嘴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无意间我的舌尖碰上了心儿也正在轻轻活动的舌尖,突然间,我终于尝到了一缕清甜。

真的很甜。

很甜很甜。

热烈而不张扬,清晰而不刺激,就像她的目光那样清澈明净,比我想象中更加美味。光是为了感受这种清甜,我就必须调动所有的意识,屏蔽其他所有的感觉,把全部精神集中在舌尖那方寸之地。我笨拙地轻轻吸吮,但我还不知道怎么在亲吻的同时呼吸。小心翼翼的紧张感更是让人窒息,当我不得不张开嘴,离开心儿的双唇时,已经喘息得无法控制。

心儿也是一样。她仍然安静,不出声,微微张开眼睛看着我,但和刚才毕竟还是不同,明净清澈的目光像是在长长的睫毛下缓缓流淌,白皙的脸颊也泛着我第一次见到的红晕。

接着,我突然感觉到右手的手掌中填满了从未感受过的饱满和柔软。我吃惊地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抚上了心儿胸前的一座小山。

真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摸上去的。我绝对不是有意识地想去摸心儿的乳房,刚才开始亲吻的时候,我的手明明一只搂着她的腰,一只抱着她的肩。我这只右手是什么时候违背了我自己的意志,跑到那里去的呢?这简直不可思议。这明显不对,我已经十八岁,当然知道男孩是不能随便摸女孩的乳房的。应该马上放开,和心儿道歉。我这么想着,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并没有用服从理智的控制。

我的右手还按在心儿的左乳房上,仿佛被那美妙的柔软吸住了一样,无法拉开。我垂下目光,看向我那只可恶的手,视线却也像受到了吸引,无法控制地落在心儿胸前。

洗过澡准备睡觉的心儿只穿着一件洗得又薄又白,还有几处水迹的短袖衫,已经有了不少破洞的,薄薄的布料只能勉强遮掩那动人的身体,那几片被水打湿的地方则紧紧贴在她身上,几乎成了半透明的状态,清晰地透出白嫩的肌肤。从我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她肩膀柔美的线条,接下来便是领口露出一段的,在光滑的肌肤见微微凸起的美丽的锁骨。视线继续下坠,落入旧短袖衫的领口,那里正有两团一尘不染的洁白,悄然隆起诱人的弧度,正随着她轻柔的呼吸微微起伏。

接着,短袖衫就被丰满的乳房高高顶起。薄薄的布料紧贴着她的肌肤,完全勾勒出了那浑圆饱满的弧度。在那浑圆的顶端,隐约可以看到两团小小的暗色,似乎在轻轻地晃动。

那位内衣店的老板娘说的没错,两年过去,心儿的内衣真的大了两个罩杯,而且再次开始觉得紧了。虽然我经常注意心儿越来越大的胸部,但像这样仔细观察,甚至还有一只手正放在上面感受,却还是第一次。不行,男孩不能随便摸女孩的乳房。我再次提醒自己,想劝说我的右手离开那里。但可恶的右手却坚决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还变本加厉地用上了一丝力度。

这混蛋右手。我一边骂,一边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受更加清晰的触感。即使隔着一层衣料,也能感觉到那惊人的滑腻在我的掌心中乱窜,像是完全无法掌握。

奇妙的弹性和极致的柔软完美的融合在一起,让掌心中的温软像是固体和液体之间的形态,在我的掌纹间跳动,在我的指缝间流淌。

不行,男孩不能随便摸女孩的乳房。我慌乱地发现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停止,只能转而开始寻找借口。没关系,她是我的妹妹。兄妹比普通男孩女孩亲热一点,应该没问题吧。即使是这样抚摸,也没问题。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兄妹之间应该是什么样子,什么事情应该做,什么事情不应该做。所以我便按照我自己的希望,把兄妹关系想象成我期待的样子。是的,没错。我和心儿再亲热也是应该的。我这么想着,不受控制的手不觉伸向了短袖衫的下摆。当手指碰到衣摆时我还是感觉到有些不妥,迟疑了一下,看向心儿的眼睛。

心儿的脸蛋儿更红,微微张开的小嘴缓缓呼出甜美的气息。那双美丽的眼睛也正看着我,我第一次看见心儿的眼睛变成这个样子。明净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流淌着一抹青涩的妩媚。我询问地和她对视,却没有得到确定的回答。当然,她的目光中也没有抗拒,而是带着期待,甚至某种鼓励。

于是我不再迟疑,轻轻地撩起了她的短袖衫。我的视野马上就被纯净的白填满,那纤尘不染的白,柔和而且温暖。我继续撩起衣摆的动作,平坦光滑的小腹,深圆神秘的肚脐之后,跟着露出的是微微凸起的肋骨下缘。接着,两段完美的半球的边缘就在衣摆下显露出来。

衣摆继续拉上,心儿胸前的全景终于映入我的眼帘。就像是两抔纯净无瑕的新雪,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雪中镶嵌着两颗梅花的花蕾,小巧而精致,虽然色泽只是淡淡的粉红色,但在纯白的背景下却足够显眼,夺走了我全部的视线。

我停止了动作,无声地注视着它们,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移动视线,看向心儿的眼睛。她一直没有动,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我,只是脸上的红晕更红,眼中的雾气更浓,流动的除了初次看到的妩媚,还有从未有过的羞涩。但仍然没有抗拒,没有厌恶,没有任何阴影,就那样看着我,仿佛在告诉我,无论我怎么做,都很正常,很自然。

我就这样和心儿对视着,片刻之后,试探着伸出双手,抚上那两堆新雪。当我的手指手指第一次毫无隔阂地触到那双乳房的时候,心儿小小地哆嗦了一下。

似乎缩了缩身子。我赶紧停止了动作,但心儿马上就平静了下来,不但没有真的缩起来,而且,我感觉她似乎微微挺了挺胸。

窗外风急雨骤,噼里啪啦的混响淹没了一切声音,让屋内显得更加寂静,只能听到我和心儿呼吸的声音。我们一直看着对方,慢慢的,呼吸平静了下来。然后我的手指轻轻用力,握住了心儿的乳房。

和隔着衣服时相比,直接的触摸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我从没有碰到过那么光滑的触感,温暖的肌肤像是摩擦力已经不存在了一样,拂过我的每一根指纹。而刚才那种介于固体和液体之间的感觉现在也有了更清晰的层次,我能感觉到只有极致弹性的薄薄一层皮肤是固体,在那皮肤之下则似乎注满了液体,把皮肤撑得鼓胀饱满,似乎只要我手指稍微用力,就会在我手中绽开。

这种一不小心就会碎的感觉迫使我把力度放轻到自己几乎都无法感觉的程度,轻柔而缓慢地揉捏着,看着它们在我的指尖下变换着形状。接着,我的视线被那两颗小小的粉红吸引,和刚刚看到时相比,它们的颜色似乎更加红了一些,像是随时会尽情地绽放。我看着它们轻轻地晃动,在我的视野里摇曳不休,不知不觉间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心儿马上又一次颤抖起来,比上一次更加剧烈,伴随着颤抖的,还有微微张开的小嘴发出的一声呻吟。这一次我的慌乱转瞬即逝,因为我本能地感觉到心儿并不是因为痛苦而呻吟。我看着她,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我的心儿终于又一次微微闭上眼睛,转过脸去,像是在躲避我的目光。虽然娟秀的双眉微微蹙起,但脸蛋上的红晕却证实了我的感觉。

既然不是痛苦,那应该就可以继续。我试探着再次用手指拨了拨一颗乳头,感觉到它们悄然挺立起来。心儿强忍着没有再出声,而是浑身绷紧,小嘴微微张开,沉重地吐出一团团甜美湿热的气息。

我忍耐不住,俯下身亲了亲心儿娇艳的双唇,然后把目标转向她胸前。虽然本能地开始亲吻她的乳头,但我非常笨拙,只会把那小小的一颗含在唇间,轻柔却机械地吸吮。

心儿的双手突然抬起,搭在我的头顶上,柔软的身体也扭动起来。

这时候我几乎大半个身体都伏在心儿身上,这是我和心儿第一次有这么大面积的肌肤接触。这样的扭动马上让我难以控制心神,温软柔腻的皮肤摩擦着我的胸,腹,甚至腿,快感从这些肌肤相接的部位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高高挺起的肉棒迅速就硬到了几乎爆炸,甚至感到了一阵阵疼痛。

不行了。我忍耐不住,手掌离开心儿的乳房,滑向她的内裤。当我的手指拉着松紧带向下拉时,心儿再一次回过头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

她的目光仍然平静如水,只是流转着难言的娇羞,而没有任何责怪,恐惧,抗拒或者厌恶。我们对视片刻,我便继续动作。心儿微微抬起身体,让我顺利地把那条纯白的棉质内裤褪下腰间,退过浑圆白皙的大腿,褪过修长挺拔的小腿,最后褪过精致秀美的小脚,离开了她的身体。接着,我迟疑了片刻,然后直起身体,恐惧地顺着心儿白嫩光滑的小腹,向下看去。

我很快就松了一口气。心儿的那里并不像我恐惧的那样,绝对不是意识中丑恶的形象。虽然新世纪已经过了几年,但我们这封闭闭塞的地方,我对女性私处的印象仍然朦胧模糊,在我之前的知识当中,那是肮脏的地方,是用来骂人和侮辱人的地方,不然,为什么总要骂别人“臭屄”“烂屄”之类的字眼呢?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不,让我大喜过望。

雪白的肌肤上是小小的一片淡黑而柔顺的毛儿,干净而润泽,绝对称得上漂亮的景色。在那之下,是微微隆起的,光洁饱满的三角区。我向后仰,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白嫩,中间夹着一道紧闭的细缝。

完全是很漂亮的地方,就像她秀丽的面颊,就像她动人的乳房,就像她身上所有的部分一样漂亮。但那里和别的地方不同,似乎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光是看着那里,我就觉得难以忍受,坚硬的肉棒更是涨得生疼。

既是本能,也是因为接触过一些朦胧的知识,我隐约知道应该怎么做。我试探着分开心儿的腿,没有遇到任何抗拒。当我跪着向前挪动两下,终于挺着滚烫的肉棒抵在那细缝上时,她才再次闭上眼睛,很用力地闭上,微微侧过脑袋,纤柔的小手则颤抖着抓紧了床单。

然后,事情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和心儿的第一次会是这样。这么顺理成章,天经地义,就像我们理所当然地就该那样做,仿佛我们就应该在那个时候做那样的事情。

我就那样第一次进入了心儿的身体。接下来的回忆,又是一片短暂的空白。

我是怎么动作的?不记得。我是什么感觉?不清楚。心儿是什么反应?没印象。

那个时候我的脑袋完全空了,意识几乎消失。但即使是那样,那仍然是我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就连那意识的空白也一样清晰。

我甚至不记得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趴在心儿身上,紧紧地抱着她柔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心儿也抱着我,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另一只手的指甲几乎嵌入了我的背。

窗外的风雨声逐渐平静下来,我们也随之平静。我抬起头,鼻尖蹭着心儿的鼻尖,近距离地看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澈明净,但比起以前,却明显多了一抹甜蜜,一抹欣喜,一抹满足,还有一抹令人心驰神荡的娇羞。接着,可爱的小嘴轻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我亲了亲她,也轻声回应道:“心儿。”

心儿微笑起来,是我前所未见的灿烂。这样的笑容打消了我心中最后的担忧和紧张。

我知道我刚刚干了什么,我清楚得很。我和心儿,和自己的妹妹做爱了。

虽然从来没有人教过我们,但我其实还是知道,这不对。

但心儿的笑容让我决定,不去想什么对或者不对。我喜欢心儿,喜欢和她做最亲密的事情,喜欢和她这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没有隔阂地融为一体。我喜欢亲吻她。

喜欢和她做爱。

我也微笑起来,再次把她拥抱在怀里,抚摸着她柔顺的发丝,心中只感到无比的满足。

大概只有那样,才能让人满足。虽然那一次我们完全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调情和互相挑逗,没有任何花样,但现在的我,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满足。

第三章 、佳期不可再,风雨杳如年

第一节

娇艳的脸庞轻轻扬起,妩媚的眼睛风情万种地扫了我一眼,接着,嫣红的双唇张开,含住了我肉棒的顶端。

轻轻的啾啾声在精心布置的卧室内响起。真是个聪明的女人,把环境准备得无可挑剔。厚重而色调淡雅的窗帘模糊地映照着窗外都市的灯火,粉色的壁灯恰到好处地为室内的一切勾勒出性感的轮廓。身边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雅致却又热烈。似乎只是呆在这里,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情欲高涨。

更不用说,这间卧室的主人还如此动人。美丽的妙人儿正伏在我腿间为我口交,满头青丝轻轻摇晃着,娴熟的技巧带给我的是无与伦比的快感。

虽然只是肉体的快感。

无论如何,和妙儿做爱最少能让性欲得到满足,虽然满足不了我们双方的心理需求,但总比长期禁欲而导致各种问题要好。每次和她欢愉过后,我们双方都能更轻松地走向明天,去追寻虽然渺茫,但仍然要追寻的东西。如果没有身体的满足,精神应该也是支持不住的吧?

柔软湿润的双唇紧紧裹住我的肉棒,随着她头部的前后摆动而摩擦着棒身。

滑腻的舌尖灵活地缠绕着,恰到好处地扫过我最敏感的地方。我在她嘴里越涨越大,而这个聪慧而风情的女人知道我的所有反应,在我的欲望达到极点的时候,轻轻地吐出我的肉棒,身子后仰,张开雪白的大腿,纤手伸向自己腿间,拨弄着湿漉漉的阴户,最后用两支白嫩的手指拨开紫色的阴唇,舌尖舔着娇艳的红唇,媚眼如丝地看着我,腻声道:“好弟弟,来操我。”“好姐姐,这么快又想挨操了啊。”我在床上坐起,顺手捏了一把她那丰满柔软的乳房。

“嗯……”风情万种的女人娇媚地呻吟着,半睁半闭的眼中的春情似乎要流出眼眶:“最喜欢被好弟弟操了。”她毫无顾忌地说着最淫荡,也是最能刺激男性欲火的话语:“好弟弟,快把鸡巴插进姐姐屄里来,狠狠地操姐姐。”这世上如果有男人能在这样的情景下拒绝这样的要求,那只可能是圣人或者性无能。我两种都不是,所以我胡乱叫了一声:“阿弥陀佛。感谢主。”便挺着被她刚刚舔得湿淋淋的肉棒,对准了她自己的手指拉开的阴唇之间,那个正在蠕动着,喷吐着亮晶晶的爱液的小洞。洞口粉红的嫩肉一碰到我的龟头顶端,马上一阵阵收缩起来,伴随着销魂蚀骨的呻吟:“啊……好弟弟……鸡巴好硬……”我们的调情已经足够,刚才她的口交更是让我到了迫不及待地需要真正发泄的状态。所以我没有再耽误时间,龟头揉了揉她的穴口,便向她身体内部挺进。

这女人完全知道该怎么配合我,一双修长的美腿几乎张开到了一百八十度,手指保持着阴唇左右分开,不会被我卷入她自己的身体,而且主动挺起小腹,迎合着我的进入。再加上她的体内几乎已经溢满了爱液,所以我几乎毫不费力,就把坚硬的肉棒整根插入了她的身体。

“啊……好弟弟……姐姐要被你插穿了……”当我的龟头顶到她阴道底部的时候,妙儿夸张却绝不会让人反感的叫着,淫荡的表情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在人前那么优雅的女人。我刚开始和她做爱的时候,每次也都会因为这种强烈的反差而感到极度的刺激,但现在已经稍微适应了一些,没有马上开始粗暴的抽插,而是静静地插在她体内,一边揉搓着那对柔软的乳房,一边感受着肉棒传来的快感。

湿热的美穴有着恰到好处的松紧度,包裹着我的肉棒,从四面八方施加着火热的压迫力。虽然我们都没有动,但那柔嫩的肉壁却在缓缓蠕动,一圈圈地吸吮着我的肉棒,就像她的嘴巴一样。快感绵绵不绝,却又不会太过强烈而让人难以承受。

这样的状态让我很享受,但美丽的女人却显得非常难过。白嫩的身体扭动起来,双手也搂紧了我的脖子,微闭的眼睛燃烧着饥渴的期待,颤声呻吟着:“好弟弟……用力操姐姐啊……”

我俯下脸去,用自己的嘴唇重重压住了她柔软的樱唇。妙人儿呜呜地哼着,张开小嘴,让我的舌头钻进她甘美湿润的口腔。我马上在她嘴里到处乱钻,略带些粗暴地探索她香甜小嘴内的每一个角落。

妙人儿轻轻呻吟,扭动火热柔软的身体,旋转丰满的雪臀,用蜜汁流溢的美穴摩擦着我的肉棒,用力挺动饱满柔软的阴户,像是要把我吞没一般。我能感受到她的热情与渴求,挺动肉棒缓缓抽插起来。

“嗯……嗯……”妙儿似乎想要大声宣告自己的快乐与满足,但小嘴被我堵住,舌尖被我吸吮,只能从鼻腔深处哼出沉闷甜美的声音。她更用力地抱着我,更加激烈地扭动身体。她是那么软,那么光滑,肌肤摩擦着我的肌肤,就像是丝缎一般,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热力,带着美妙的弹性,像是全身都会溢出蜜汁一般,整副胴体都如同熟透的果子,甜美动人。

把这副美艳的身体压在身下,随心所欲地享用,让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征服感。妙儿也是意乱情迷,妩媚的眼睛微闭着,睫毛下流转着浓腻的水光,一双光滑紧致的玉腿紧紧夹住我的腰,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我的肩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我的肌肤。轻微的刺痛感刺激得我浑身紧绷,不由自主地直起身来,加快了抽插的速度。

我刚刚放开妙人儿的小嘴,她就张开樱唇,仰着脸如泣如诉地叫喊起来:

“啊……啊……啊……”同时挺动美臀,激烈地迎接着我的每一次深入。在她熟练的配合下,我每一次都更加深入她的身体,重重地顶撞在她柔软的最深处,仿佛要把整副下体都塞进她的肉洞儿内。被我这么激烈地抽插着,妙人儿的美穴变得越来越热,烫得我的肉棒也越来越硬。柔软湿滑的阴道壁收缩得越来越紧,摩擦肉棒带来的快感一波比一波强烈。但我的进出却越来越顺畅轻松,因为妙人儿的美穴中已爱液流溢,伴随着我的抽插,从我们结合的地方流出,然后被搅拌成洁白的泡沫。

突然间,妙人儿像被电击了一般痉挛起来,十指的指甲僵硬地陷入我的背,绷紧的美腿死命夹着我的腰,把我的屁股挤向她自己的身体。美穴也像铁箍一样收缩起来,一阵一阵地收紧,收紧,像是要把我的肉棒夹断,永远留在她体内,永远充实她的空虚。

被这么强烈地吸吮着,我堆积的快感也终于漫过了阀门,突然间像泄洪一般涌满我的全部意识。我低声吼着,抱紧妙人儿,狠狠地顶向她身体的深处,一口咬住她柔腻的肩头,然后便喷泄而出。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像是时间停止了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感觉到我背上的汗水有些冰凉,才慢慢地从柔软的身体上翻下来。

妙儿却突然再次搂住我的脖子,闭着眼睛,轻声道:“阿斌,别走。”我一时以为听错了,疑惑地问道:“什么?”

妙儿睁开眼睛,妩媚的眼睛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目光,看着我再次轻声道:

“今晚在这里过夜,好不好。”

我惊讶地看着她。我们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开口邀请我陪她过夜。以前我们基本上都是做完爱就各自离开,偶尔有一起过夜的时候,也从来不是她主动提起。

妙人儿当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嘴角扬起一个看似轻松,却掩饰不了落寞的笑容:“阿斌,今晚陪我一晚上,陪我一个人,行么。”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伸出手臂拥她入怀,温柔地回答道:“好。”妙儿钻进我的怀里,轻柔的呼吸吹拂着我的胸膛。良久之后,她再次开口:

“阿斌,对不起。”

我只是嗯了一声,等着她自己说下去。

又是一段沉默之后,她有些艰难地说道:“我……要走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像是一下子空了。

我们只是炮友。

我们只做爱,不谈感情。

可是,人和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更何况我们这两三年一直在做最亲密的事情。

但我只是微笑道:“新西兰?恭喜。那边的绿卡很难拿吧。”即使是妙儿这样的女人,此刻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嗯。”我们良久没有说话,只是拥抱着对方,徒劳地试图再留下一些更深的关于对方的印象。

“阿斌,我还会回来的。”不知道多久以后,妙儿再次开口,她似乎恢复了常态,脸上带着风情而自信的笑容。

我笑着吻了吻她嫣红的樱唇,轻声道:“好啊。”“到时候我再找你。”妙儿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们再一起做爱。”我也抚摸着她的秀发:“嗯,等你回来了,再把缺了的一次补上,做个天翻地覆。”

妙儿开心地笑着:“说好了。这是个约定哦。就算你那时候结婚了,有老婆了,也要出来和我偷情,听到没有。”

我也开心地笑着:“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约定。等你回来了,不管过多久,我们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都要再一起做爱。”我们一起笑了起来,似乎真的很开心。但妙儿的目光有些闪烁,我也知道自己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

我们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现这人世间的约定,有一些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呢?

***

***

***

***

我收起书本,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问道:“心儿,作业做完了吗?”心儿仰起脸,清澈的大眼睛里流淌着甜蜜和娇羞,白嫩的脸蛋儿微微红着,轻轻回答一声:“做完了。”说完就垂下眼帘,收拾起纸笔来。一不小心把文具盒碰到地上,赶紧弯腰去捡。起身后又伸手把垂落的秀发撩到耳后,动作简单,却看得我痴了。

被这么看着,心儿好像有些慌张,平时轻盈流畅的动作现在显得忙乱起来,飞快地把东西装进书包,然后垂着头,轻声道:“哥哥,我去睡觉了。”说完就转身走向我们的小房间。

“嗯。”我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洁白的脖子,旧短袖衫遮掩不住的圆润的香肩,线条优美的背,柳枝般的纤腰。我们一起进房,然后心儿就微红着脸儿,钻到她自己的小床上,放下了帘子。

我也躺到床上,隔着帘子努力分辨着心儿模糊的身影。气氛很安静,但空气中却流动着温柔的甜蜜。良久之后,心儿才小声道:“哥哥,我关灯了哦。”电灯的开关在心儿的床边,但我却回答道:“我来关。”心儿轻轻嗯了一声,带着隐约的颤音。

我在床上坐起来,深深做了三个深呼吸,然后伸手撩开薄薄的布帘。

心儿立刻闭上眼睛,清纯俏丽的脸颊浮上片片红云。

我爬上她的小床,但并没有去关灯,而是在心儿身边躺了下来。

心儿苗条的身体轻轻颤抖着,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柔软的淡红色樱唇。我撑起身体,从侧上方注视着她细长优美的柳眉,注视着她颤动的长睫毛,注视着她晶莹洁白的小鼻子,注视着她甜美的唇。不久之后,心儿终于睁开眼睛,明净清澈的眸子羞涩却又勇敢地看着我。

我们仍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对视着。直到彼此的眼睛里都含情脉脉,我才慢慢俯下脸颊,轻轻地吻住了心儿的唇。

心儿细细地喘息着,伸出柔软的手臂抱住了我的脖子。我抱住她的肩,悄悄挪动身体,压在她柔软的身体上。然后一边轻轻吸吮着她柔嫩香软的唇瓣,一边悄悄感受着她身体的起伏。而心儿则微微张开小嘴,舌尖羞涩却又热烈地和我的舌尖交缠在一起。

我温柔而深情地吻着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少女,一只手却悄悄撩起她短袖衫的下摆。很快,那对高耸挺翘的乳房就弹跳而出。从我和心儿第一次做爱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期间我们每个星期回家的时候,都会偷偷做爱。而心儿的乳房就在我的爱抚和滋润之下,比第一次做爱的时候又大了一圈。

它们是那么软,那么光滑,那么细嫩,却又弹性十足。两颗小小的,粉红色的可爱乳头在我的爱抚下慢慢挺立起来,伴随着心儿鼻腔深处的呻吟。当我的唇和她的唇分开的时候,湿热的小嘴里马上吐出一团甜美的气息:“嗯……哥哥……”

我也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道:“心儿。”

然后我们就没有再说话。心儿颤抖着抓住我的手腕,我的唇则滑过她的脖子,锁骨,然后顺着突然隆起的柔软攀上峰顶,含住一颗娇俏的乳头轻轻吸吮起来。

“哥哥……哥哥……”心儿轻轻地呻吟着,不安地扭动身体:“痒……”我却更加用力地吸吮着,心儿只能抱着我的头,柔软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拼命忍着不大声叫出来。就在这个时候,奶奶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奶奶已经那么老了啊。总是佝着腰,走路都显得费劲。每到深夜都会咳嗽,咳得很痛苦。但我那时候并没有意识到一个老人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的烛火,而是因为沉浸在心儿温暖柔软的身体中被突然打断而马上停止了动作,浑身僵硬地抱着心儿,心里有些惊慌。虽然我知道奶奶绝对不会听到我和心儿在干什么,但还是会惊慌。

而心儿的眼神却一下子从水蒙蒙的羞涩妩媚变得澄澈晶莹,带着一抹担忧:

“哥哥,我去看看奶奶。”

我抱紧心儿,不舍得让她离开我的怀抱。也不回答,而是张大嘴巴,把一颗可爱的乳头,它周围那片淡红的乳晕,甚至一大团柔软的乳肉都含在嘴里。

“哥哥。”心儿没有生气,而是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脑勺,声音羞涩而骄傲,但也有沉静和坚决:“哥哥。我去看看奶奶。等一下我回来了,我们再……再……”

无论如何,有些话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说不出口的。心儿的小脸涨得红红的,眼睛也羞涩地不敢再看我。但我明白,现在应该去看看奶奶,用舌尖慢慢地舔了口中那颗乳头一圈之后,才松开嘴巴。

心儿垂着头,飞快地把短袖衫拉好,遮住青春美丽的胴体,然后抬起白皙的小手,理了理略有些散乱的秀发,从床上爬起来:“哥哥,我过去了。”我看着她,微笑道:“还是我去吧。”

心儿垂着眼帘,看了我已经赤裸的身体一眼,咬着美丽的樱唇,小声道:

“你又要穿衣服。”

我坏坏地笑道:“等会儿又要脱,太麻烦了。”心儿飞快地看我一眼,唇角扬起一个甜蜜却又顽皮的笑容,然后轻盈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我躺回她的小床上,嗅着旧被单和枕头上沾染的心儿的体香。那种芬芳让我悄然沉醉,满脑子都是心儿动人的身体和美丽的笑容。不知过了多久,心儿轻手轻脚地再次回房,我赶紧笑着问道:“奶奶怎么样。”“还是那样。”心儿有些难过地回答道:“哥哥,今年爸爸回来的时候,你叫他带奶奶去医院看一下呀。”

“嗯。我知道。去年我就说了,奶奶自己不肯去。”我有些烦恼:“我们家虽然穷,但是也没有穷到在医院挂个号看看到底什么病都不行。”现在想起来,奶奶大概是已经知道自己不会好了吧。与其徒劳地求医问药,不如把钱省下来让我们过的好一些。她就像无数的母亲和奶奶一样,操劳一生,到了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时,仍然只想着自己的儿孙。自己没有能力再挣钱了,那就拼命省下钱来。自己还能活多久,活得是否痛苦,都不重要。

但那时候我却不会去想那些。我满眼只有美丽的妹妹,满脑子只有和她结合在一起时那让人忘记一切的快乐。心儿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到床边坐下。我则爬起来揽住她的肩。我们互相对视片刻,少年和少女便抛开了一切,开始亲吻和爱抚。不久之后我就又一次把心儿压在床上,褪掉了她薄薄的衣衫,把少女美丽的身体呈现在我面前。

心儿羞涩地闭着眼睛,却没有遮掩,而是带着一种骄傲的意味,任由我尽情欣赏她的美。但到了我分开她白嫩的双腿,想要进入她的身体时,她却突然伸手捂住了两腿之间那道迷人的肉缝儿,小声道:“哥哥,不行。”我知道她为什么说不行。我抱着她软语道:“心儿,好妹妹,今天太急了,没来得及准备,你知道的,今天就不用那个了嘛。”心儿咬着嘴唇,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然后才羞涩地转过脸去,轻声道:

“等一下。”

我疑惑地停止动作,看着心儿伸手在床头边摸索。片刻之后她收回手来,白嫩的掌心中握着一只避孕套。

“咦。”我接过避孕套,一边撕开,一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有这个。”心儿羞涩地咬着嘴唇,片刻之后才小声回答道:“就、就是哥哥、第二次和我、以后……我想着……要是怀孕了怎么办……然后看到计生办在街上发……就领了几个……结果、哥哥第三次就自己买了……我就没有拿出来……”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傻乎乎地笑着。心儿见我没有动作,转回目光,看了我一眼,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羞涩和娇嗔,还有隐约的期待与催促。于是我小心地戴好避孕套,然后扶着肉棒,对准了心儿那娇嫩迷人的肉缝儿。

龟头碰到阴唇的时候,心儿轻轻地呻吟一声。我握着肉棒轻轻揉了几下,揉得心儿浑身颤抖,美丽的小嘴里急促地吐出一团团甜蜜的低吟。然后那两片娇嫩的粉色花瓣就悄然绽开,晶莹剔透的爱液正从花蕊深处缓缓流出。

我慢慢挺腰,肉棒缓缓没入心儿的小嫩穴中。虽然我们已经做了不少次爱,但感觉仍然像第一次那么新鲜。避孕套也根本不会降低多少快感,因为心儿的花径是那么紧窄,娇嫩,火热,即使有避孕套上的润滑液和心儿自己爱液的润滑,我的前进仍然非常艰难。龟头一分一分地向四周挤开柔韧的肉壁,被夹得隐隐作痛。而已经进入的部分被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吸吮着,传来一阵阵电流在我全身游走。

心儿侧着脸,微微蹙着柳眉,咬着樱唇,脸蛋绯红一片,鼻子里哼出一阵阵细细的呻吟。当我终于完全进入她的身体,龟头触碰到娇嫩的花蕊时,她才浑身颤抖着抓紧床单,同时转过脸来,甜蜜而幸福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轻吻她的眼睛,她的鼻尖,她的脸颊,她的唇。我们再次唇舌交缠片刻,我才直起腰,握着心儿那不堪一握的纤腰,慢慢地挺动起来。

我们仍然没有任何花样,靠本能做着最简单的动作。但我们仍然足够满足,足够快乐。随着我的动作越来越激烈,心儿看着我的眼睛也越来越迷离,流淌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妩媚。双臂抱得我越来越紧,只是仍然不敢尽情呻吟。直到我们一起到达巅峰,她才终于压抑不住,张开小嘴叫一声:“呀、呀……哥哥——哥哥……”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互相凝视着对方。这个时候的心儿除了少女的清纯和美丽,更散发着女子最幸福的媚态。俏丽的脸颊带着片片潮红,嫣红的樱唇娇艳欲滴。那双清澈的眸子则像是狂风巨浪刚刚平息的大海,一眼看不见底的都是温柔和深情。

“哥哥。”直到她目光归于平静,心儿才含情脉脉地轻声呼唤我。

我亲了亲她沁着汗珠的鼻尖,柔声回答道:“心儿。”“哥哥。”

“好妹妹。”

“哥哥。”

“我不要心儿做我妹妹了。”

“哥哥?”

“我要心儿做我老婆。”

“哥哥……”

“老婆。”

“哥哥!”

“亲亲老婆。”

心儿脸上再次浮现出美丽的红晕,但眼睛却舍不得从我脸上移开,而是看着我羞涩地娇嗔道:“哥哥讨厌。心儿不能给哥哥做老婆的。”“我就要心儿做老婆。”我用力抱紧她激情过后酥软无力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心儿就是我老婆。已经是了。以后也是。一辈子都是。”心儿温柔地亲了亲我的脸颊,目光有些茫然和迟疑:“可是……”我打断了她的话:“我就快上大学了。等我大学毕业了,我们去城里生活。

反正没人知道你是我妹妹。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然后我认真地看着她:“不是兄妹,是夫妻。”

心儿羞涩的眼中浮现出小小的期待,但小嘴却微微撅起:“哥哥,你这样考不上大学的。”

她说的有道理。我的智商不算出众,家境也对我没有任何帮助。我的学校是最普通的县城中学,我的成绩则只有成绩中等偏上。如果这么持续下去,要考上最差的本科学校也都不敢保证。我知道应该更努力一些,但舍不得心儿。

心儿知道我在想什么,轻声道:“心儿也想做哥哥的老婆。可是,哥哥,你现在要认真学习,以后才能和我一直在一起对吧。哥哥,你高考就几个月了,这几个月你就别每个星期都回家了。好不好。”

我知道应该这样。至少,高考前的几个月应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学习中,不应该再有什么杂念,更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每个星期还要回家,和妹妹做爱。

但我还是犹豫,不愿意回答。心儿亲着我,温柔地继续道:“哥哥,过了这小半年,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等哥哥高考完,我就一直陪着哥哥好不好。

哥哥想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的话不容辩驳。但我还是有些纠结,愁眉苦脸地故作茫然:“陪我干什么呢。”

有时候我真的难以理解,为什么看似柔弱羞涩的女性,却总会在某些时候表现得那么勇敢。心儿现在就勇敢得让我吃惊。她的目光变得清澈纯净,声音虽轻,却坚决而清晰,看着我一字一句地回答道:“陪哥哥做爱。”这直白的回答让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但心儿的俏脸上看不出娇羞,而是溢满了温柔和深情。我们注视着对方,渐渐的,我微笑起来,再次俯身亲她一下,然后期待地小声道:“那,心儿就是我老婆了。”心儿轻轻回答一声:“嗯。我是哥哥的老婆。”我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嘿嘿地笑了半天,然后贪心不足地看着心儿,小心翼翼地说道:“那……那你叫我老公。”

出乎我意料的是,心儿并没有生气,也没有逃避,虽然脸颊浮现出红晕,但眼睛还是一直看着我,然后轻轻叫了一声:“老公。”我真是心花怒放,抓耳挠腮地笑道:“好老婆,好妹妹。”我看着她床头,嘿嘿笑着问道:“那个,你还有没有……”

“有。”心儿眼中终于再一次泛起娇羞,别过脸去,羞涩地回答道:“只能再用一个。”

“两个嘛。两个。”我捧着她的脸蛋儿,讨价还价:“好老婆。我都要几个月不能回来了。”

心儿不安地躲避着我的目光:“可是,会伤身体的。”“就今天一天,不会啦。”我不依不饶。

心儿这次倒并不是那么坚决,最后还是轻轻嗯了一声。于是在那之后,我们又用掉了两个避孕套。午夜过后我精疲力尽地抱着一样浑身无力的心儿,一边享受着甜蜜的情意,一边柔声道:“心儿,等我高考完了,我们就一直在一起。每天在一起。”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心儿娇艳妩媚的样子。

她看着我,羞涩却又认真地回答道:“好。”

“说好了。”

“嗯,说好了。”

“约定了。”

“约定了啦,哥哥。”

“不对,不对。”

“约定了啦,老公。”

“嘿嘿。嘿嘿嘿。乖妹妹老婆。亲一个。”

那时的我们是那么甜蜜,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直到那个时候,我都还以为人世间的约定一定会实现。

第二节

我伸手调整了一下台灯,让刺眼的灯光直接打在桌子对面那年轻人的脸上。

他马上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遮住眼睛,明暗分明的脸上交织着惊慌和狂妄。我注视了他片刻,然后冷峻严厉地问道:“说吧,上个月二十七号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两点,你在哪里,在干什么。”

年轻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从指缝间四处张望。我见过太多这种表情,凶恶却又怯懦,残忍却又恐惧。等待片刻之后,我再次问道:“魏耀宗,男,二十一周岁,十二月二十七日晚,于本市某健身中心停车场挟持一名女性至清河公园,使用暴力手段,三次强奸受害人,并将受害人殴打至轻伤。”嫌疑人尖叫起来:“胡说,我没有!”

我注视着他扭曲苍白的脸颊和茫然挣扎的眼睛,再次问道:“那就说清楚,那时间你干什么去了。——你最好说实话。我们已经通过多个监控确定了你的行踪。”

年轻人哆嗦着,突然尖叫起来:“我要见我爸!我爸是政协委员!我爸是人大代表!我爸是……”他突然惊恐的住了口,因为他发现我神色不对。

我确实神色不对。他刚刚说出他爸是政协委员这句话,我的瞳孔就收缩了起来,嘴角也无法控制地抽搐着。现在审讯室内变得极端安静,只能听见我握紧的拳头发出清脆的爆响声。

“说吧。二十七号晚上,你干什么去了。”我没有控制嘴角的抽搐,在脸上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再次问道。

年轻人惊恐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脸看起来一定非常可怕。最后这家伙终于恐惧地喊叫起来:“是她勾引我,是那个臭婊子,勾引我又不给我操。妈的,我就想干她一炮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又不是处女——嗷!”我一拳砸在他的脸上。这家伙马上摔倒在地,嚎叫起来。一边的同事马上拼命抱住我,吼道:“杨队!你冷静点!不能打人!”其实我非常冷静,因为只揍了他一拳。看着在那地上打滚的家伙,我不屑地冷笑一声,对同事道:“你审吧,我出去抽支烟。”然后便走出了审讯室。

刚出门我就吃了一惊,因为审讯室的单向观察窗外,我们队长正陪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站在那里,他们看到了审讯室内发生的一切。那个气度不凡的男子我曾在电视上见过,而那珠光宝气的妇人看到我出门,马上便冲过来尖叫道:

“警察竟然敢打人?好哇,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冷冷地注视着她。真是有什么样的土壤就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那中年男子也缓步走到我面前,皱着眉头打量着我。我看了满脸无奈的郑队一眼,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但男子只是气势十足地喝道:“闭嘴!”妇人吓了一跳,不敢再纠缠我。男子则继续看着我,面无表情地问道:“杨警官对吧。为什么打我儿子?”

我冷笑道:“为什么?你们没听到他说什么吗?强奸那姑娘三次,打断她两根肋骨,现在人还在医院,精神也出问题了。他还要满口喷粪?不打他我真对不起自己是个男人。”

男子继续注视着我,我则毫不退缩地和他对视。良久之后,他突然点头:

“好。”然后对那妇人道:“我们回去。”

“你干啥?你干啥?”妇人高贵而优越的脸上挂满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不是来想办法把耀宗捞出来的么?”

男子的表情有些烦躁,声音却保持着平静:“现在还怎么捞?到处都是监控不说,dna检验结果也出来了。你懂不懂什么叫证据确凿?而且这事现在还上了新闻,现在网络社会,哪有那么容易压下去?”妇人哭喊起来:“你倒是想办法啊。叫那女的说是和耀宗处朋友就行了么。

这么点事情不是简单的很……”说到这里,她突然住口,因为她看到了我凶狠的目光。

男子表情深沉地回答道:“本来我是打算捞他的。但是刚刚看到他那德行,这次我要是把他捞出来,他这辈子就真完了。他现在还年轻,我问了老周,他这样一般是判三到五年。我给那姑娘做些补偿,让他判个下限是没问题的。让他在里面呆两年清醒清醒,受个教训,出来也才二十三四,没什么影响。要是以后能洗心革面,呆两年也值。不然他再这么下去,下一次就不是三五年的问题了。”说着又看向我,沉声道:“也不是被警察揍一拳就能完事的了。”“你就这么个儿子,送他去坐牢?”妇人仍然不肯放弃,抓住男人的手臂,脸上带着哀求:“你要教训他,在家怎么教训不行?”男子叹息着:“这些年我忙着事业,没怎么管他。他现在这样子,还不都是你没教育好他?天天带着些风骚女人鬼混,十有八九,就是你把他惯的,以为自己想玩哪个女人就可以玩哪个女人。这次碰到个正经姑娘不理他的,他就强奸。

再不悬崖勒马,接下来就是吸毒,赌博,要是哪天惹到亡命之徒,别人捅他几刀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妇人呜咽着,不再说话了。我则有些惊讶,这位父亲倒算是难得的理智。那男子看着我,微笑起来:“杨警官,感谢。我这个父亲不合格,感谢你帮我让那畜生清醒清醒。”说完便向我伸出手来。

我迟疑片刻,和他握了握手。男子转向郑队,平静地回答道:“郑警官,麻烦你告诉那畜生,我已经和他断绝关系了,让他放弃幻想。其他的,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有任何顾虑。直接送他上法庭,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让他知道人心似铁,国法如炉。最根本的目的,是让他从此知道敬畏,不敢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郑队满脸惊愕地答应着,和我一起送这对夫妻走向电梯。进入电梯之后,男子转身看着我,问道:“不过有一点我很好奇,杨警官这么义愤填膺,现在倒不多见了。你和那姑娘非亲非故吧?为什么这么生气?”我顿时愣住了。

中年男子也不多问,只是微笑道:“抱歉,给你们公安人员添麻烦了。两位警官,再见。”

电梯在我面前合上,屏蔽门倒映着的我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

和心儿约定之后,我便全身心扑进了学习当中。我们都经历过高考前的那几个月,那时候我们都会心无旁骛。至少这几个月不能再思考学习以外的东西,而这,也是为了我们以后长久的幸福。

为了做到这一点,我甚至避免去见心儿,即使我们就在同一所学校。因为见到她之后,我又会胡思乱想。想和她亲昵,想和她在一起待着,想着拥抱她柔软的身体,想着亲吻她芬芳的樱唇。

想着和她做爱。

心儿也乖巧地不来找我,但我知道,她肯定也和我一样,憧憬着我们实现约定之后的永远。

时间一天天流逝,转眼就是两个月过去。我只回家了一次,没有过夜。我拼命投入学习当中,希望能考上一个二本。这看似简单的愿望却是我这个家庭的极限,也是我自己天赋的极限。

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不是天选之子。或许有人喜欢高高在上地带着优越感说,你为什么不更加努力,但问题是,我们都知道,郭敬明无论怎么努力,打篮球也比不过姚明。事实就是连考上一个二类本科大学也要我运气够好才行。当然,我的水平也不能差得太多。

我并不贪婪,有那样的人生我就已经足够满足。只要能和心儿一起,我就绝不会羡慕别人的幸福。我按照计划一步步走向我和心儿的未来,没有发现我们的幸福已经悄悄遭到了命运的嫉妒。

那是一个春末的中午,我在教室一边啃馒头,一边对抗着困意,看着刚刚发下的卷子。成绩比上次好了一点,但仍然不理想。还要更努力才行。不能让心儿失望。馒头还没有吃到一半,教室的门被推开,一起进来的是我的班主任。他身后跟着另一个老师,我隐约记得他是心儿的班主任。

我立即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他们一起走到我的课桌前。我的班主任看着紧张地站起来,不知所措的我问道:“一二班的杨一心同学,是你妹妹吧。”

我吞下嘴里的馒头,忍着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回答道:“是。”心儿的班主任马上担忧地问道:“她上个星期六回家以后,这星期就一直没来上学。今天星期四了,她还没来,也没有请假。你家里有什么事吗?”我这一惊是非同小可。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确实三天没看到心儿了。虽然之前一心扑在学习上的我没有多想,但现在我立刻被不安淹没,紧张地回答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回去看看?”

“你请半天假回去看看吧。今天下午没什么重要的课程。要是耽误了,有什么不懂的,明天晚自习我单独给你补。”我的班主任也关切地吩咐道。

于是我丢掉吃了一半的馒头,转身便跑出了学校。心儿一定是生病了。一定是的。我竟然都没有发现。我拼命安慰自己心儿只是生病而已,因为我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心儿遇到的肯定是更大的灾难。如果只是生病,她不会不来上学,更不会不请假的。

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我一路都在祈祷着心儿是生病了。我真是难以想象,竟然会期待自己最爱的人生病。但我终于远远地看到破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上了血红拆字的家门口围着三两个村里的妇人,正在窃窃私语,心中的恐惧到了极致。我一时间停住了脚步,良久之后才两腿发软地走进了家门。而刚刚踏进堂屋,我就听见奶奶绝望的哭喊:“老天爷哟。我们杨家这是作了什么孽哟……”

我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我站在门口,身体像是失去了知觉。我当时脑子里嗡嗡地响成一片,勉强只能听到一个声音:心儿是不是死了。

但是我马上又听见我们的小房间内传来父亲愤怒的吼声:“不要脸的东西,说,这是怎么回事?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父亲竟然也回来了?我长这么大,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超乎我的想象,让我不敢去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心儿没死。

我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般吸了口气,径直冲进了房间。马上就看到心儿正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像小时候那样在床角缩成小小的一团,抱着自己的腿瑟瑟发抖。而父亲正挥动一根扁担,没头没脑地打在心儿苗条的身体上。

心儿没有出声,但我看到殷红的血正从她额头上流下。

我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把父亲撞了一个趔趄,劈手夺下他手中的扁担,怒吼道:“你干什么!”

父亲看着我,他没有生气,我看得出来他打心儿也不是因为生气。老实了一辈子的他的反应让我始料未及。他那黝黑苍老的面颊剧烈抽动着,撇了撇嘴,突然就低头哭了起来:“这还怎么告人家哟。这还哪有脸在村里住下去哟。”“到底怎么回事?”我看着床上又是遍体鳞伤的心儿,看着她额头流下的血迹,心里疼得难以言喻。心儿茫然地抬起头,从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一直明净澄澈的眼睛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呆滞茫然,看着我呻吟般叫了一声:“哥哥……”

我跳上床,抱着她如同树叶般颤抖的身体,对床边的父亲吼道:“爸!心儿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把她打成这样?打得全身都是伤?到底是咋回事?”父亲无力地在床边坐下,粗粝不堪而又伤痕累累的手捂住抽搐的面颊,垂着头呜咽道:“斌子,你妹……上星期六晚上回来的时候,在路上被几个坏小子盯上了。就是你们学校的,叫什么什么的……好像早就盯上你妹了。以前你一直跟着,他们不敢乱来,结果这些天你没怎么回来,他们看到你妹一个人,就……把你妹拉到……拉到……”

父亲再也说不下去,而我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的心儿,被人强奸了。

我的心儿,被人强奸了?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床角的心儿,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怎么会呢?为什么?我不相信。我不能接受。我的妹妹,我的爱人,我的心,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父亲说出的名字正是之前为了一个漂亮女同学威胁我的那几个畜生的。这几年来,学校好几个漂亮女生都被他们糟蹋了。而我的妹妹,我的心儿比她们更漂亮,怎么可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虽然现在他们和我一样上了高三,但他们学不学习都无所谓,没到学校的时间倒比在学校的时间还多。所以这次他们几个好几天没来,也没人当一回事,但谁也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是对我的心儿伸出了魔爪。

原来他们早就盯上心儿了。此刻我心里只有懊悔,如果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直陪着心儿,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妹妹。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爱人。我的心儿被糟蹋了。凭什么呢。她这样的少女,为什么要有这样的遭遇?我痛苦得痉挛起来,忍不住弓着背干呕了几声。接着,我跳下床,冲向屋外,嚎叫着:“王八蛋——我要和你们拼命——”父亲一把抓住我的手,怒吼道:“你干什么!”而奶奶也及时出现在门口,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用瘦小枯干的,已经缩成一团的身体堵住门,哭道:“斌子,你别发疯。你要是乱来,我死给你看。”我拼命挣扎着想挣脱父亲铁钳般的手,歇斯底里地尖叫着:“你放开我!放开我!心儿被人欺负了,你不去找欺负她的人,你还在这打她,有你这么当爹的吗?你不去找,我去!我去!”

父亲痛苦地呜咽一声,声音凄凉而无奈:“我回来就带她去报警了。然后带她去检查。可是你看看。你看看……”父亲一只手继续死死地抓住我,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

报警?对,报警。报警了就好。法律会为心儿讨回公道的。是我冲动了。我冷静了一些,停止了挣扎,然后抢过那张纸,手上颤抖了半天,打开看了一眼。

纸上的大部分医学术语我都看不懂,但至少看懂了几个字。这几个字像是锤子一样直接锤扁了我的脑子,让我眼前一黑:

处女膜陈旧破裂

“这不要脸的死丫头。”父亲气得浑身哆嗦,放开我的手又去摸扁担:“医生说,她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而且还经常和人做不要脸的事。”父亲站起来,转身举起扁担:“问她是和哪个畜生,她又打死不说。不说是吧,打死你这个贱东西,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此刻的我已经呆若木鸡。父亲口中的那个畜生就是我,夺走心儿贞操的人就是我,让心儿的处女膜出现裂痕的人是我,一直和她做爱的也是我。直到扁担呼啸着落下,我才条件反射地扭身一窜,用自己的背为心儿挡住了这一下,我没有觉得疼,而是再次怒吼道:“那又怎么样,就算心儿不是处女,那几个畜生就可以随便欺负她?那我也可以随便去强奸结了婚的女人了?爸,不许你打她!是——”

我没有说出是我两个字,因为心儿突然用更大的声音喊了一句:“哥哥!”打断了我的话。我茫然低头,询问地看着她。但心儿的眼神非常坚决,坚决得让我无法违背。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是在乱伦。如果说出真相,我们都完蛋了。

我就完蛋了。所以她不说,打死也不说,而且不许我说。

如果那时候我坚决地说出真相,和她一起分担,一起承受,一切或许会变得不一样了。

但我没有。

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我不忍心违背心儿的意思。她肯定是在想,如果我说出来,我们“永远在一起”“做夫妻,不做兄妹”的约定就再也没有希望实现。

心儿大概把这个约定看得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吧。无论受多少委屈,她都不肯放弃。

她的眼神堵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在这个时候,我家门外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

几个人的脚步走进了堂屋,带着目空一切的气势喊道:“杨国泰!杨国泰在不在!”

父亲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丢下扁担走出了房间。我赶快用力抱紧心儿,飞快地亲了亲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心疼而又坚决地说道:“你别怕。别乱想。哥哥以后还是会和你在一起的。”

心儿青肿的脸蛋上终于浮现出一个带着悲伤的笑容,轻声回答道:“嗯。”我仍然担心她乱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认真地看着她茫然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你可别有什么封建思想啊,觉得被人欺负了就怎么样。不会的。不管怎么样,”我压低声音,注视着她,笨拙生硬,却用尽我所有的真挚和温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爱你。”

心儿靠在我的怀里,很小声很小声地回答道:“我知道。哥哥才不会嫌弃心儿呢。”

我稍微放心了些,轻轻抱了抱她依然在颤抖的身体:“我出去看看。”我的怀抱让心儿放松了一些,小声回答道:“好。”于是我放开她,爬下小床走向堂屋。堂屋正中站着两个警察,还有一个衣着华贵,看起来很有气势的中年人。他正带着一抹趾高气扬的,嘲讽的冷笑,对我父亲居高临下地说道:“怎么样?检查报告我也看到了。叫得要死要活的,原来是个破鞋啊。好了,我们昨天的条件,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我怒吼着冲上前一步,却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警察怀里。他看着我威严地发出警告:“别人是来协商调解的,你不要乱来。”我那个时候只是一个学生,他身上的警服对我有着无法抵抗的威慑力。我只能后退一步,握着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那中年男子看都不看我一眼,不屑一顾地继续道:“行了,你家丫头又不是黄花闺女,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那小子也就是粗鲁了些,你们也犯不着揪着不放。这样吧,我们三家商量好了,每家再加一万块钱,一共六万……”我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谁要你们的臭钱!你们那几个畜生强奸我妹妹,就要去坐牢!”

中年男子打量着我,笑了起来,笑得我心里一阵哆嗦。然后他慢慢地说道:

“杨一斌同学,你好。你还有两个多月就要高考对吧?听说你学习成绩很一般,连普通本科都不一定考得上吧。”

他说的是事实,但我浑身发抖地吼道:“这事跟我学习有什么关系!”他不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扫视在场的人一眼,然后慢慢地说道:“带头的黄家那小子,他姨爹是什么身份你们知道吧?早就找路子给他搞到了一个保送到警察学校的名额。呐,你们家世清白,你看着身体也很好。黄家小子出了这事,现在这保送名额也用不上了。只要你家丫头换个说法,重新做个笔录,这个保送名额就给你了。总比你拼死拼活地考个野鸡大学强。”我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从来没有。我气得笑了起来:“我学习怎么样是我的事,考不考得上好大学和你们有什么关系!那几个狗东西,强奸我妹妹,我一定要……”

对方根本都不正眼看我:“那就试试。我没什么本事,只混了个政协委员。

黄总可是市人大代表,家里亲戚好几个在公检法的。刘总我就更不用说了吧?你们这个镇一半的财政都靠他的企业。你尽管去告。我们不是怕你们,只是不想为这种小事牵扯精力。我们开的条件已经很优厚了,你们最好清楚这一点,不要得寸进尺。”

“那又怎么样,你们地位高,就可以犯法了?”那时候的我还天真单纯,还以为这世上真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还以为王子犯法真能与与庶民同罪。

那中年男子也不再理我,转向父亲问道:“好了杨国泰,我们也给了你时间考虑,现在又加了条件,你也该表个态了。我还赶着去县里开会,没时间在这磨叽。希望你认清楚形势。你辛苦一辈子为了什么?不是为了你这儿子吗?靠他,靠你们自己,能有什么出息?以后上个不入流的大学,出来还不是给人打工?退一万步说,你就算告倒了我们又怎么样,你儿子还不是就这样,比你能强多少。

现在我们保送他去警察学校,出来就是警察,一辈子吃国家饭的,这可是天地之差。和这个比,那六万块钱只是小意思。你明白的吧?”父亲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我期待着他的拒绝,但他的反应让我恐惧。

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奶奶,叫了一声“娘……”奶奶则抹着眼泪回答道:“还能怎么办呢。还能怎么办呢。”于是父亲便转向那中年男子,黝黑苍老的脸颊上每根深深的皱纹里都堆积着愁苦,满头衰草般的斑白都摇曳着屈辱,茫然地说道:

“那要我们怎么做……”

“爸?爸?”我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我从来就不熟悉的男人,发现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不由得恐惧地叫了起来。

那中年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很聪明的选择。这几万块钱可以改善你们现在的生活,保送名额又可以改变你们家庭将来的命运,何乐而不为?”然后回身对两名警察之一道:“小胡。”

一名警察打开公文包,取出几张已经写好了内容的纸。中年男子接过纸,递向父亲:“你和你家丫头签个字就行了。”说完又掏出几扎钞票:“钱在这里。

那个保送名额需要时间操作,不过你放心,黄家小子用不上了,丢也是丢。我们这边会帮你儿子安排好,你们什么都不用管,等着拿通知书就行。这里有警察作证,这里还有一张调解协议写着这个事,白纸黑字,不会赖你们。”我看着父亲接过那几张纸,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无力。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改变不了,不由自主地就哭了起来:“爸,不行啊,别啊。”父亲扫了一眼那几张纸,然后对我道:“斌子,我不识字,你看看。”“我不看!我不看!”我嚎啕大哭。父亲叹了口气,拿着纸走向我和心儿的房间。片刻之后,心儿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传了出来。

我冲进房间,从痉挛般哭着的心儿手里抢过那几张纸,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内容是什么。

他们要心儿承认自己是在卖淫,因为嫖资纠纷而诬告那几个畜生强奸。现在水落石出,念在心儿还未成年,年幼无知,所以不予追究。

年少的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世界残忍的恶意。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颠倒黑白竟然能到达这种地步。我发现人类的无耻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我嘶喊着要撕掉那几张纸,但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就挨了父亲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

多年以后我看到一句话,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

大人不是不知道对错,但相比对错,他们更优先权衡利弊而已。

后来我无数次尝试分析我父亲和奶奶的心理。随着年纪增长,让我越来越恐惧的是,我发现我越来越倾向父亲的选择。

因为我越来越倾向于按照利弊思考问题。

毫无疑问,选择妥协会给我整个家庭都带来可观的利益。六万块钱,对我贫困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巨款。除了改善生活,一直因为我的大学学费发愁的父亲不必再有那么大的压力。而保送到警察学校,对我整个家庭来说都意味着命运的改变。

牺牲微不足道,只是为心儿讨回公道的机会而已。

如果不妥协,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当时的我以为只要我们不妥协,就一定能把强奸心儿的畜生绳之以法。但现在我自己当了警察,终于知道了那是不可能的。

我们是个农民工家庭。父亲和奶奶不识字,我还是个高中生,心儿还没有成年。是的。我们可以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地去告。我不再上学。父亲不再打工。

我们可以靠乞讨维持生活。可以带着年迈的奶奶风餐露宿。

去追寻一个必然失败的目标,为了给心儿讨回公道。

父亲打了我一巴掌之后,呜咽着对心儿说道:“你别怨爹。你要是黄花闺女被糟蹋了,爹就算死也要死在法院门口,给你讨个公道。谁叫你不是了呢。”爹喃喃地说着,“谁叫你不是了呢。”

心儿知道,我也知道。我们这里的风俗便是如此。婚前失贞的姑娘都是破鞋。

一个破鞋告别人强奸自己,即使确有其事,也往往只会得到他人的一声嘲笑。

第三节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让心儿变成破鞋的是我,没保护好她的也是我没办法为她讨回公道的还是我。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变故,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坚强,冷静,勇敢的男人,但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优秀。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悔恨而且自责,无法冷静地去思考该怎么应对。

但问题是,在那以后我无数次的回想,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想到那时候有什么办法,能真正地为心儿讨回公道,而且不用付出我的家庭无法承受的代价。

如果是现在,或者可以尝试在网络上爆出这件事以求被注意,这么做还有一丝丝可能性,能形成舆论,让伤害心儿的那些混蛋得到公正的判决。但即使是这样,我恐怕也必须付出所有的精力和时间,没办法参加高考了。换言之,最低的代价,也需要我和我的家庭放弃未来。

我不是不愿意。我愿意的。无论为心儿做什么我都愿意。时至今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一句,就算要用我的生命去换心儿的,我也愿意。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心儿的平安和幸福。我愿意的。我只是明白了一点,这个世界上,像我们那样的家庭受到侵害以后,即使能幸运地找回公正,也需要付出完全不对等的代价。所以现在我理解我的父亲和奶奶,他们看似可以选择,但其实没有选择。

所以那时候的我只是哭着,但哭有什么用呢。我的眼泪,我们一家的眼泪是那么不值一提。就算是这世界上最有名的两道墙所见证过的那些眼泪,也都一样不值一提。孟姜女哭倒了长城,可是长城依旧绵延至今。耶路撒冷的哭墙聆听了犹太人数千年的哭泣,但时至今日,犹太人在它身边哭泣时仍然朝不保夕。现实是从来不会因为你哭或者不哭而有任何改变的。所以,哭过之后,心儿还是拿起了笔。

“心儿,别签啊。别签。”我痛苦地呜咽着,想要冲上去阻止她,但被父亲强硬地拉住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儿在那张颠倒黑白的纸上签字,眼睁睁地看着她按下了手印。

眼睁睁地看着她这样交出了自己的一生。

做完这一切的心儿表情有些恍惚,苍白的脸颊和目光呆滞的眼睛让我无法直视。父亲刚拿着那几张纸离开房间,我就跳上了床,拼命抱紧她仍然在剧烈颤抖着的身体。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因为所有的语言在她遭遇的这一切面前都苍白无力。我只能抱着她,叫她的名字,拼命说着对不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心儿突然在我怀里轻声道:“哥哥,你又没有做错事。”我哽咽难言,紧紧搂着她回答道:“是、是我把你、把你……”心儿也伸出手臂抱紧我的腰,小声而坚决地说道:“哥哥,那是我愿意的。

我自己愿意给哥哥的。”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力抱着怀中纤细柔软的身体。片刻之后,我就听见脚步声离开堂屋,听见汽车从我家门口远去。我只好放开心儿,刚刚松开手,父亲就和奶奶一起走了进来。

父亲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里紧紧地抓着那几叠钞票,没品尝过人世疾苦的我不知道那大概是他拼死拼活干五年才能挣到的钱,而且还要在不被克扣,欺骗和拖欠的情况下才能拿到。而奶奶第一次对心儿表现出了一抹迟来的亲情,颤巍巍地走向床边,一边走,一边咧着已经没牙的瘪嘴,泪水在她脸上的皱纹间纵横流淌,痛苦地说着:“闺女,没得法啊,没得法啊……我和你爹对不起你……没得法啊……你别怨我们……你生在我们家……是你的命,是你的命……”她走到床边,第一次伸出干枯的手想摸摸心儿,但举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痉挛般地咳嗽起来,咳着咳着,苍老瘦小的身体像是被风吹断的枯枝一样倒了下去。

虽然一直对心儿不好,但毕竟是亲孙女儿。那个时候的奶奶,心里也非常痛苦吧。

“娘!”“奶奶?”我们一起喊叫了起来,看着从嘴里喷出血来的奶奶,只能把心儿的事先抛在一边。我们送奶奶第一次进了县城的医院,也是最后一次。

我只能把安慰心儿,把陪伴她的事情放在一边,先去医院照顾奶奶。奶奶在医院住了三天,清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强硬地要求回家。我们拗不过她,因为她说:“住不得哦……一天多少钱哦……心儿那丫头赔上自己一辈子换回来的钱不能赔在我这个老不死的身上哦……不回去我就在医院吊死算咯……”我和父亲只得带着她回家,然后我经历了这辈子最混乱繁忙的一段时间。

心儿是没办法再上学了,我陪着父亲给她办了临时休学手续。接着,便是把我保送到公安大学的各项事务。

“我不去。我不上那些狗东西给我安排的学校。”在接到让我去办理各项手续的通知时,我愤怒地对父亲说。

短短一段时间,父亲乍然苍老了许多。在听到我的拒绝之后,他蹲在门口,声音像是没有了灵魂:“斌子,我晓得你心里不好过,可是我们真的是没办法。

我们斗不过他们的。你总不能不上学了,我也不打工,饿着肚子去告……现在我们字也签了,钱也收了,你去不去,你妹也都那样了。你这些天没上学,再回去也安不下心吧?你自己说,你能考的上学不?”父亲说的是事实。发生这场高考前的节骨眼上的变故之后,我的高考无疑是不用指望了。

“就算你自己争气考上大学……也比不上警察大学……斌子,儿啊。我们杨家总是被人欺负,要是你当个警察,吃国家饭,以后你子子孙孙也不会再被人欺负咯……你自己以后结了婚生了娃娃,有了闺女……也不会像你妹那样被人欺负……儿啊,你听爹的吧。爹这辈子就这样了,就想看着你过得好一点……”父亲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是在我心上捅一刀,捅得千疮百孔。但我知道,如果我接受了,就意味着我默认了我们的妥协,意味着我接受了现实,意味着我放弃了讨回公道的权利。所以我仍然硬着脖子,回答道:“我不去。就算上不了大学又怎么样。”

父亲像是在哀求我一般:“儿啊,你也想和爹一样苦一辈子,被人欺负一辈子……”

就在我们父子俩争执不下的时候,心儿提着水桶出现在门口。奶奶仍然卧病在床,所以家务落在了心儿身上。她刚刚出去洗衣服回来,而我清楚地听见门外传来几个顽童高喊的声音:“破鞋——”“婊子……”但心儿表现得却非常平静,像是没有听到那些刀子一般的话,看着我甚至浮现出一抹笑容:“哥哥,你不上大学怎么行。我们不是说好的么。”我惊讶地看着她。

心儿沉静而温柔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我最后一次见到的明净和澄澈。她微笑着说道:“哥哥,等你大学毕业,当警察了,就可以一直保护我,不让我被别人欺负了。”

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要求。

我嘴唇哆嗦着,终于垂下头,艰难地作出了我这辈子最不愿意作出的决定:

“我去。”

说出这句话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和勇气,说完之后,我很久很久都不敢再看心儿。我觉得我像那些欺负她的人那样无耻,我觉得我就是伤害她的凶手。

“嗯。”爹松了口气。心儿看了我一眼,然后垂着头,提着水桶进了里屋。

我有很多话想和她说,想和她独处一段时间,想告诉她我有多么爱她,想和她说我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约定。可是父亲在家一直没有出门,因为这场变故,因为奶奶的病情,因为我即将高中毕业。他好像有意不给我们独处的机会一样,让我再也没能和心儿私下说些什么。

所以,在那之后,我甚至没有再牵过心儿的手。直到父亲送我离开故乡,走向城市,我们都只能保持着距离。

我们只能各自面对自己的命运,向它妥协。但即使是再坚强的姑娘,在遭遇心儿所遭遇的那些遭遇之后,恐怕也没有人能承受。

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心儿笑过。她总是无声无息地蜷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地浑身发抖。俏丽的脸颊总是泛着一种让我心如刀绞的苍白,美丽的眼睛中的目光越来越呆滞茫然。而我正处于高中毕业,保送到公安大学的忙碌中,很少回家,还跑了市里,省城甚至北京一次,在家的时间很少,根本没机会陪伴她,宽慰她。

这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大概就是一部分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决定另一部分人的命运。虽然这一次是有利的改变。

现在我自己在公安机关工作,接触到了无数的黑暗和不公,所以想起往事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脊背发凉。当初如果我家真的不顾一切地去为心儿讨公道,最终的结果只会像我接触到的一些案子一样,彻底被黑暗掩埋。就像他们能把我轻而易举地送进公安大学一样,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们从世界上消失,甚至横死街头,然后以意外结案。

那个时候的我却不会想那么多,忍着屈辱和愤怒接受了这份前途,一心只想着以后能永远保护心儿,不让她再被欺负,让她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实现我们的约定,永远和她在一起。我顺利地入学,成为了一名准警察。和普通大学相比,警校严格得多,也辛苦得多。直到那一年的冬天放假,我才终于有机会回家,看我的心儿。

人生第一次离家的我已经穿上了警服,背着简单的行李,脚步匆忙地踏过故乡原野中的小路。皑皑白雪覆盖的远处可以看到工地,而当我走近村口时,发现村中不少房屋已经被拆除。

那个时候整个国家都在大兴土木,建造高速公路和高速铁路。其中有一条将会穿过我们的故乡——不,它不是我的故乡,我没有故乡。

村民们各自领到了补偿,开始陆续搬离村子,去镇上,去县城或者去更广阔的天地。只有我家的房子是租的。我们只能在一边看着其他人的愤怒或者狂欢,仿佛这个村子的消失与我们无关。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来是没有故乡的。

但我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只要有心儿就好。心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

我加快脚步,回到我已经有些陌生的村口。我心里怀着期待和温柔,却远远地就看到村口边有几个放了寒假的孩子,正围着一个坐在路边雪地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的女人,喊着:“破鞋”

“婊子”,向她吐口水,用雪块砸她。我马上就反应过来那是谁,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样,我的眼眶一下子变得火辣,然后我怒吼着冲了过去。

因为我穿着警服,顽童们如鸟兽散。我再也顾不上那么多,冲过去紧紧地抱着心儿,痛苦地摸着她冰块般的手,摸她冻得通红的脸蛋儿和额头。但心儿像是对我的归来没有反应,像一块雪一样呆呆地坐在石头上,嘴里哆哆嗦嗦地唱着: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窝……”

我的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抱着心儿泣不成声地说道:“好妹妹,你干什么,坐在这里干什么,冷啊,这么冷。走,我回来了,我们回去吧。”说完就想抱着她站起来。

但心儿却拼命挣扎起来,喊道:“不要,不要。我要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哥哥,哥哥。”她的叫声让我像是光着身体被雪水淋过一样冷彻心扉,我的牙齿咯咯作响,恐惧地看着她,最后难以置信地喊道:“心儿,我是你哥哥啊。哥哥回来了啊。你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心儿那明净澄澈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焦点,一直在看着白雪覆盖的原野,迷迷糊糊地说道:“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然后又大声唱着:

“好哥哥,快救我……”

我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可是无论我怎么叫喊,哭泣,拥抱她,甚至不顾一切地亲吻她,她都对我没有反应。

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我痛哭着,半扶半抱着心儿回到家门口,却发现堂屋里堆着我家那些寒酸破烂的行李。奶奶的咳嗽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更显得寒意彻骨。父亲正在给两张歪脚木凳打包,看到我之后,苍老而愁苦的面颊上终于浮现出了一抹喜色,瓮声瓮气地喊道:“回来了啊。老高已经签了补偿协议,拿了钱,叫我们搬走。

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求他宽限了几天,就等你一到家,我们就走了。”我泣不成声地抱着心儿,呜咽道:“爸,心儿怎么了。”父亲看着仍然在唱着好哥哥的心儿一眼,垂着头叹息道:“从你去上大学以后没多久,她就慢慢脑子不正常了。一眼没看到就要跑去村口等你。我每天看着还没事,这两天是准备搬家,没看住她。没事的,她也不会乱跑,就是在村口等你,拖都拖不走。”

我知道为什么,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被强奸,被污蔑卖淫,被嘲笑和唾骂,被说成破鞋和婊子。即使是明秀婶,在被我奶奶骂破鞋的时候也会痛哭流涕,更何况心儿。

越是坚强的人,崩溃的后果也越严重。父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在这里总是被人戳脊梁骨……去镇上住应该就会好了……”我只能希望是这样。

这时奶奶扶着一张小凳,咳嗽着,艰难而缓慢地走出了堂屋。看到我之后,浑浊的眼睛一下子闪耀出了明亮的目光:“斌子,斌子……咳咳……当警察了啊……咳咳咳……快过来给奶奶看看……呃——咳——”我只得放开心儿,抹着眼泪走了过去,嘟哝着:“奶奶,还没有呢。还在上学呢。”

奶奶似乎也有些神志不清了,糊里糊涂地伸出手摩挲着我,笑得如同春花般灿烂:“咳咳咳……我们斌子当警察了……谁再欺负我孙女儿……就给他抓起来……咳咳——我们杨家也出了警察了喂——我要去坟上给国子爹烧香……”“娘!这一下雪,你又咳得这么凶。搬完家,跟我去县里看看。”父亲皱着眉头,沉声说道。

奶奶却拍着大腿,骂道:“你这个败家子,看什么看,我都这把年纪了,死了就死了。医院是我们能随便进的吗?你有那个钱,不如带丫头去看看脑子……真是手里有了几个钱就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了……”父亲沉默着,不敢做声。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片刻之后,父亲叹了口气:

“斌子,你那么远回来,辛苦了。再辛苦一下吧,我们搬到镇上再吃饭。就是你今天回来,我答应他们今天搬,下午他们就来收屋。我去叫你大福叔开车来。”我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答应一声,就开始帮父亲整理起行李来。

一个小时之后,我坐在一辆农用三轮车的车斗里,抱着一直唱歌的心儿,靠着行李,看着小村从我面前远离。曾经熟悉的一切逐渐远去,最后模糊在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原之中,像是被雪掩埋。

从那以后,我所有的关于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关于我和心儿的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就此消失。

我们搬到了镇上父亲租好的一间非常破旧的老房子中,墙壁有很多孔隙,四面透风,而且屋顶也裂开了,渗着融化的雪水。但我们别无选择,因为父亲说:

“没得法啊斌子。爹没用,一辈子都挣不起个自己的房子。我问了好多人,都不肯租给我们……怕死了人晦气,又嫌弃你妹糊里糊涂的。没得法,以后就指望你工作了,自己买个房子,就不会像爹现在这样被人赶来赶去的了……”我只能沉默地接受了这一切。但把行李搬到破房子中之后,我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爹,我们怎么住?”

父亲的反应有些奇怪,他没有看我,而是好像有些心虚一般,目光闪烁着看向窗外,回答道:“你奶奶住小屋,我在堂屋打地铺,你和你妹住一间房。”但那间房我看过了。只有一张床。

我惊讶,而且慌乱。这样的安排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父亲希望我和妹妹一起睡。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他知道什么了吗?知道我和心儿发生了不应该发生的事情?父亲却在勉强为我寻找着借口:“斌子,你妹总是吵着要找你……要给你做老婆。我就寻思着,你要是陪陪她,她会不会说不定就好了……她就是看不着你才疯的,现在你回来了,就和以前一样好好陪陪她……”我终于明白了。毫无疑问,父亲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想起来,父亲很有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了。在医院检查发现心儿不是处女的时候,他很可能就想到了是我干的。他选择妥协,很有可能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保护我。

虽然我是和心儿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但在那时的父亲看来,恐怕没什么比能治好心儿更重要吧。即使是要我再和心儿做不应该是兄妹做的事,他也接受。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无论如何,父亲没有明说。我们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协议,当天晚上,我就再次和心儿睡在了一起。

虽然不认识我,但心儿显然能感受到我的亲切。自从我回来之后,她就一直乖乖地在我身边,没有乱跑。当天晚上,我在被窝里又一次抱着心儿温暖柔软的身体,听着呼啸的风声时,心儿也很乖很乖地蜷缩在我怀里,像以前一样,把小脸儿埋在我的胸口。只是让我心焦,难过,忧虑不已的,是她仍然对我没有任何反应。不管我是叫她的名字,叫妹妹,还是叫老婆。也不管我的是抚摸她,亲吻她,甚至像以前那样试探着握住她的乳房爱抚她。

我当然不会再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心儿不久就在我怀里睡着了,睡得很香。

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我整夜地注视着她,仍然不能接受现实。不敢相信她竟然疯了。我好几次幻想着她突然睁开眼睛,像以前那样甜甜地笑着,叫哥哥。

然后我们亲吻,爱抚,悄悄地做爱。直到窗外的雪光开始照亮屋子,我才眯了一会儿眼睛。而等我醒来之后,马上失望地发现心儿也睁开了眼睛,正在目光呆滞地,疑惑而好奇地看着我。

我帮她穿好衣服,然后和她一起起床。离开房间的时候,父亲已经收拾好了堂屋的地铺,询问地看着我。我只能摇头:“爸,给我拿点钱,我带心儿和奶奶去医院看看吧。”

父亲失望地转过身去,拿了一叠钱给我。但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去,把我和父亲骂的狗血淋头:“你们这是要逼我寻死喂……我这把年纪了,也该死了……就是想看着斌子工作了再死……你们逼我……我就寻个死算了……省的你们看着我心烦。”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在地上打滚吧。我只能带着心儿,在父亲和奶奶期待的目光中出了门。

他们一定是都觉得亏欠了心儿很多吧。我也是一样。我们亏欠了心儿太多。

我拼命想做些补偿,但那时候我能力还非常有限。整个寒假我都带着心儿天天往医院跑,甚至去了一趟省城。但无奈的是,精神疾患总是很难解决,所有的医生都无能为力。

假期过去,心儿的状态没什么改变。虽然很想留下来陪着她,带她寻找治疗的办法直到她痊愈为止,但父亲却为我仔细分析了利弊。我留下来对心儿起不到多大的帮助,只会耽误我自己的学业。我的当务之急仍然是读书,只有我大学毕业,工作以后,我才有能力真正帮助心儿。

“你不去……你妹的罪就全都白遭了。”父亲说:“等你工作了,就可以带着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带着她一直在大城市治病。她也不用吃苦。”无论感性有多么不愿意,理性却逐渐占了上风。只有我继续上学,好好把大学念完,开始工作了,我的家庭长久以来的苦难才能走到尽头。

我狠下心买了回学校的车票。临行前那个晚上,我抱着心儿说了一夜的话。

我说,心儿,再等我三年。我说,心儿,不管以前怎么样,三年以后就好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可以做夫妻。我说,心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妹妹,是我老婆。我说,心儿,我爱你。

心儿却什么都不知道,缩在我怀里睡得很香。

第二天我就再次出发,肩上扛着我那个历经苦难的家庭所有的期待。接下来的三年,我和其他到了大学就开始放松的学生不一样,我拼命学习,努力训练,成为了一个品学兼优的,出色的准警察。

而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带着心儿到处求医问药。但心儿的状态始终没什么起色。有的医生说,她是因为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所以说不定再受一次强烈的刺激会有所好转。当然,也可能会更严重。有的医生说,她有打不开的心结,只要这个结还在那里,她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还有的医生说,那是她的自我保护反应。她的精神太痛苦,为了不那么痛苦,她才把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要打开这道世界上最难打破的壁垒,需要的不只是耐心,真挚,温柔,还需要机缘巧合。

还需要奇迹。

时间流逝,虽然和最初的预想天差地别,但我还是一步一步地向曾经的目标和约定接近了。我现在终于成为了一名警察,在城市里人模狗样地活着。而现在我也知道了,在我出生后这二三十年中,除了我之外,这个国家还有几亿人也从农村进入了大大小小的城市。和我的人生相伴的,是这个国家的城市化进程。

进入城市的人不计其数,但每个人走过的,这段从农村到城市的路都各不相同。有人的路一片平坦,有人的路荆棘丛生。有人生下来面前就有金光大道,有人用尽一生才挣扎着爬完这段痛苦的旅程。有人能搭上这样或者那样的顺风车,有人却要和整个世界斗争。有人的路铺满了鲜花和掌声,有人的路却是血和泪铺成。

还有人根本走不完这段路,或者半路折返,或者倒在途中。每一个走过这条路的人,都能看到路边的累累白骨。

为了我的现在,我的奶奶,父亲和妹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作出了惨痛的牺牲。而命运却不给我报答他们的机会。就在我大学毕业前几个月,奶奶终于没能等到亲眼看见我成为警察。当我赶回家时,看到的只有一张遗像和一只骨灰盒。

同时消失的还有心儿。父亲说:“……你奶奶那几天不好,我没顾得上她。

没看住,结果她就跑出去了。斌子,你莫急。我已经在电视台和报纸都发了寻人启事……肯定能找到的。”

我却知道没那么简单。当时的我浑身哆嗦着,满心都是不详的预感,绝望地问道:“她都走丢半个月了,还没有消息。爸,你怎么不马上告诉我,我一起回来找啊。”

父亲艰难地回答道:“你不是在考试么。考上了才能真正当警察。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能那时候和你说……”

是的,那时候我正在考试。和普通的大学生不一样,我们警校毕业生如果要进入公安机关工作,是还要去具体招收的公安机关考试的。因为没有受到打扰,我考得很好,考进了我现在工作的公安分局,很快就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刑警。

但我没能见到从小就最疼爱我的奶奶最后一面,我的心儿也丢了。

我没办法责怪父亲,我只能冲出家门。我知道心儿去了哪里,我毫不犹豫地跑向我度过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载着我和心儿全部回忆的小村。但到了地方我才发现,那座村子已经凭空消失。记忆中的抽水站和桑树,荷花塘和明秀婶的小院都被一条宽阔的高速公路和相伴的一条高铁轨道所覆盖。我茫然地站在熟悉而陌生的原野上,看着一列飞驰的列车呼啸而来,像是在碾压着我的灵魂。

就在我二十二岁那年的春天,我成为了一名警察。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心丢了。

丢在了那个并不存在的故乡。

直到现在,我仍然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虽然我曾经告诉自己,心在哪里,哪里就是我的故乡。但是,有没有人能告诉我,我的心在哪里呢?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寻找。但我并没有在家中呆多久,因为要来公安局报到。这一次我没有需要父亲劝说,因为我已经知道警察身份对找人有多大的帮助。父亲留在镇上,拼命寻找着心儿,却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可能最接近事实的,是好几个人都说看到过两个看起来不怎么正经的男女带走了一个特征和心儿类似的疯姑娘。他们很可能是人贩子。

我的心儿被拐卖了。这就是我和父亲苦寻两年之后得到的不确切的结果。

自从奶奶去世以后,父亲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他衰老的速度超乎我的想象,但这才是正常的。他这一辈子实在太辛苦,已经榨干他身上所有的精力。

但我每次叫他去城里和我一起生活,我好照顾他的时候,他总是说:“我不走。

我走了,心儿要是回来怎么办呢?”

虽然我知道心儿不会自己回去,但每次父亲这么问我时,我都只能沉默。我成为刑警队副队长的时候叫他走,他是这么说的。我在城市里付下首付,开始拥有我这个家庭有史以来第一间自己的房子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我发现他健康恶化,强硬地要求他来城里治病时,他还是这么说的。

心儿走丢四年以后,我接到了父亲的病危通知。我连夜赶回去,才知道他的病比我想象中严重得多。他一直在瞒着我。瞒着我们。现在我知道了实情,却已经到了无论什么人都无能为力的地步。

那一夜我坐在病床前,而弥留之际的父亲插着氧气管,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他一直看着我,用最后的力气拉着我的手,乌黑的嘴唇颤动着,像是要说些什么。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我靠在他耳边,轻轻地和他说:“爸,你放心。

我一定会找到心儿的。她是我妹呢。你其实知道的吧。她还是我老婆呢。爸,你放心吧,啊。我欠她的太多了。一定会找到她,还给她的。这辈子找不到,下辈子再继续找。一直找到她为止。找到她,我就好好和她过日子。爸,你放心啊,我现在是刑警队副队长了,好找人。每次打拐,我都会去找的。爸……”待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他走得并不安详,最后的目光里还带着歉疚。那当然不是对我的歉疚,那是对心儿的歉疚。但就算他在歉疚中离开人世,我觉得他仍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就算上天再给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却仍然只能作出同样的选择。

从那以后,我就孑然一身。我没有故乡,没有亲人,也没有心。我的余生将会只为了一件事而努力,我要找回我的心。如果有来生的话,来生也会继续。

第四章、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第一节

警车在群山间缓缓行驶,前方蜿蜒的山路像是被连绵不绝的峰峦悄然吞没。

在自然面前,人类总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面对着这片大山,就像是面对着有了实体的命运,不可抗拒,也无法挣脱。

我拍了拍身边那个人的肩膀,问道:“还有多远?”被我和另一名同事夹在警车后座中间的男子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指向警车右前方挡住了半片天空的大山,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领导,翻过那座大山,再翻过一个小山就到咯。”

这家伙还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青肿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没能笑出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比哭还难看。他的嘴角是被我揍的,除了嘴角,身上还被我痛殴了一顿,踢了几脚。但这小子还算乖巧,一口咬定是自己摔的。

没错,这就是一个人贩子。这位人贩子的相貌像大多数我的同胞们一样,乍看之下憨厚老实,像一位农民工或者小商贩一样,总是嘿嘿笑着,让人无法产生戒心。只有那不大的眼睛转动的时候,偶尔会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但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家伙,曾经拐卖过十余名妇女和几名儿童。

十几个家庭支离破碎,不知道多少人的人生从此毁于一旦。

我一直认为,贩卖人口是这世界上最严重的罪行,甚至超过杀人和贩毒。因为杀人造成的受害者的痛苦短暂,罪犯受到惩罚之后,受害者的亲人也可以得到解脱,而贩毒也不伴随着剥夺他人的自由和尊严。只有贩卖人口,会给很多人带来漫长的痛苦,会剥夺受害者的自由和尊严。受害者的亲人不像杀人案的受害者家属那样能逐渐放下,他们会怀着渺茫的希望去寻找,期待着亲人归来,终生无法解脱。

贩卖人口案造成的痛苦以拐卖妇女尤甚。因为拐卖儿童的罪行中,受害者本人因为年纪小,往往是感觉不到多少痛苦的。只有拐卖妇女,伴随着非法禁锢,绑架,诈骗,强奸,故意伤害……这种痛苦往往会伴随受害者和亲人的一生,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拐卖儿童案中,很少有受害者本人精神失常的案例,但拐卖妇女案中,受害者发疯甚至自杀的记录则比比皆是。

每当出现一桩这样的罪行,都意味着将会有一位像我父亲那样的父亲在歉疚和思念中死去。每出现一桩这样的罪行,都意味着会有一位我这样不肯放弃的兄长开始毕生的寻找。

所以,我一直认为对这些混蛋的惩罚太轻了。他们不把人当人看,而是当做货物或者动物一样买卖,那么对待他们也就像畜生一样就好。

但我只是一个警察,我能做的,只是把我所遇到的这些畜生全部抓起来。然后不管他们反不反抗,抓捕的时候都会痛打他们一顿。竭尽全力地收集罪证,让他们能被判得重一点。然后,像现在这样,带着这些畜生,去把他们像货物或者动物一样卖掉的那些受害者解救出来。

我其实已经知道,我再遇到心儿的可能性基本上是零,更不用说亲手把她救出来。这个世界上或许是不会有奇迹的。但我仍然孜孜不倦地这么做,除了期待奇迹发生,更重要的是,就算我救出来的不是我的心儿,也会是别人的心儿。我每次带着那些受害者出现在她们的亲人面前时,那些重逢的场景都能让我短暂地感觉到那就是我自己,仿佛是我正在拥抱着心儿,大笑和哭泣。

即使我自己不能再和心儿重逢,这些年来,我却让不知道多少母亲找回了自己的孩子,不知道让多少父亲找回了自己的女儿,不知道多少兄长找回了自己的心儿。心儿牺牲自己造就的那个警察正在不停地解救着像她一样遭遇的人,如果心儿知道,应该也会为她自己感到骄傲吧。

我的同事们都知道我对拐卖妇女深恶痛绝,但没人知道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过心儿,只有妙儿,在我们激情之时听到我叫过几次心儿的名字,却也不知道她是谁。

现在,除了我们分局,连其他分局甚至市局有了拐卖人口案,基本上也是交给我来侦办。在面对这种案子的时候,我会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狂热而且偏执,让人害怕。而且我抓捕的时候总会把人贩子打得死去活来,好几次把他们直接铐进了医院。但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抓捕罪犯的时候不是审讯,下手重一点很正常。

我破获这类案件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当然,破获一件贩卖人口案不难,但我解救受害者的成功率也是百分之百。这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成就。

所以这一次,市局又把这个案子交给了我。人贩子被我一网打尽,然后我又带着这个还能走路的家伙开始解救受害者。辗转两月之后,几个孩子都回到了亲生父母身边。几个姑娘也都脱离了牢笼和桎梏。

她们当中没有我的心儿。好几个家长都泣不成声地对我说:

“杨警官,你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杨警官,你对我一家恩同再造。”

“杨警官,我以后会每天给你念经祈福。”

有一个奶奶抱着她的孙女儿,泪流满面地对我说:“杨大人,你这真是积了不得了的阴德,真是不得了的阴德。以后你肯定会封侯拜相,儿孙满堂,死了也会成神哩……”

还有一户人家是基督徒,当我带着他们的孩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那位母亲一只手握着圣经,一只手抚摸着我的头顶,虔诚地说:“杨警官就是基督差遣来的天使。感谢主。”

我不相信这些迷信或者宗教,但我仍然盼望得到祝福,盼望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能保佑我,期待着有什么能指引我找到心儿。

还有最后三个受害者,被卖到了大山当中的同一个村子里。她们当中会有我的心儿吗?我不敢奢望这次会出现奇迹,因为时间对不上。这三个受害者都是近两年被拐卖的,而我的心儿已经失踪七八年了。

警车翻过人贩子说的最后一座山,面前出现了一座破落的村庄。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村子里,按照人贩子的指引,连续找到了全部三名受害者。

她们当中确实没有心儿,我庆幸没有。因为其中一个姑娘的腿被打断,另一个身怀六甲,还有一个像心儿一样,精神有些恍惚,但看起来还有治愈的可能。

因为时间是下午,壮劳力大多还在外出劳作,所以解救工作还算顺利。但我把三名受害者送上第二辆警车的时候,村里还是迅速聚集起了大量的村民。

毫无疑问,这些法盲们打算使用暴力阻止我带走他们买回来的女人。但我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冷静地对第二辆面包车上开车的同事道:“你们冲出去,我在后面掩护。你们别停下,别回头。有人靠近就鸣枪示警。一直回我们市里。”然后对那名照顾受害者的女警说道:“周姐,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该开枪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

跟我出来执行这种任务的都是优秀同事,而且我以前的成绩让他们对我的安排深信不疑。我正要关上车门,但那个断腿的姑娘却撑着车门,浑身颤抖着对我道:“大哥,我那家隔壁也有一个姐姐是拐卖来的。听说已经有好几年了,精神有点不正常。你们不救她么?”

还有一个?我疑惑地皱起眉头,因为这次的案子全部受害者都已经解救完毕了。也就是说,这一个受害者和我正在执行的案子无关。

安然撤退的时机稍纵即逝,我马上作出了决定:“你们走,我回头看看。”说完就关上车门,看着面包车嗡地一声窜出去,路边聚集起来的村民纷纷退避,然后消失在村口外,再转身走向自己乘坐的那辆警车,揪住人贩子的衣领吼道:

“你不老实。这村里还有拐来的女人!”

人贩子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哀求道:“领导!真没有我卖来的了。好像以前有,那都是快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一个寡妇给她傻儿子买了个疯女人做老婆,想留个种……那么久的事,真的和我没关系!你不信去问啊……是不是快十年以前的事。我是这三年才开始卖人的,领导你知道的……”要马上撤退吗?我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拿着农具,刀叉,甚至土枪围向警车的村民,吼道:“哪一家?”

人贩子如获大赦,擦着额头上的汗说道:“就是刚才第一个救出来那女的隔壁,最破烂的屋子那家。领导……”

我松开他,对开车的同事道:“你们马上出村。我去看一眼。”说完转身就跑向村子深处。

我的举动让村民们吃了一惊,一时忘了拦截警车。两位同事喊了两声杨队,然后迫于无奈,开着警车冲出了村口。而我抛开恐惧和紧张,努力保持着冷静,冲向人贩子说的那栋破烂的土房子。

那栋房子让我回忆起已经消失的,我和心儿一起生活过的家,却比我们当初的家更破旧。低矮的土坯墙带着深渊般的裂痕,墙头上架着茅草和树枝铺成的屋顶。墙上开着两个洞,蒙着发黑的塑料纸。山风一吹,就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两片看不清颜色的木板遮掩着的门前蹲着一个男子,我不知道他是四岁还是四十岁。上身穿着结了一层油亮硬壳的棉袄,下身却光溜溜的,正仰着脸,看着我嘿嘿嘿地笑着。眼神中一片空白,看得我心中发憷。

但我没有迟疑,径直从他身边冲进了屋门。男子哈哈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最有趣的场面。而我扫视屋内一眼,便发现屋子里几乎是一无所有。

阴暗的外屋中只有对着大门的土墙上挂着一张模糊不清的画像,写着“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画像前摆着一只蒲团,蒲团上的草梗都已经油光发亮,明显看得出膝盖的印迹。

这世界真的有神明吗?即使有,又怎么会回应你们的祈祷?

外屋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没有门板的门,通向里间,如同我当初和心儿一起生活的家一样。我没有看到什么拐卖来的女人,正迟疑着应该先看哪一间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微弱,几乎难以分辨。但在我听来,却是这世间最响亮的轰鸣。

“好哥哥,快救我。狐狸抓住了我,跑过了小山坡。

好哥哥,快救我。豺狼抓住了我,跑回了它的窝……”这曾经熟悉,却已多年未曾听到的歌声,就像是直接在我脑海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一瞬间我只觉得天地都在飞速旋转。我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土墙,痉挛的手指间纷纷扬扬地落下土屑。半晌之后我才大汗淋漓地抬起头来,哀求般地看了墙上的菩萨像一眼。慈悲的神明正低眉敛容,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微笑,温和地看着我。

一时间,那些怪力乱神的说法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浑身发着抖,呻吟了一声。是我积了足够多的阴德吗?是我的祈求得到了回应吗?我的寻找终于找到了吗?

但我仍然不敢相信,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自己是否还活着,怀疑这个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想象出来的。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也得了精神病。我看着那飘出歌声的黑洞洞的门,却恐惧得挪不动脚步。

直到那不知道四岁还是四十岁的男子哈哈大笑着从屋外走进来,我才一个激灵,恢复了清醒。我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听到了屋外的喧哗。我必须马上行动,无论屋里唱歌的女人是谁。我摸了一把冷汗纵横的脸,然后迈开哆嗦着的双腿,大步走向那扇门。

屋里的一角用没有剥皮的枯木架着木板,木板上堆着一些破旧肮脏的被褥。

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一个女人坐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唱歌。

光线非常昏暗,女人也蓬头垢面,看不清她的面容。但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任由热泪从我眼眶中奔涌而出。

我不会认错的。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认出她来。无论分别多久,我都会认出她来。就算我死了,当我的灵魂遇到她的时候,也马上会认出她来。这世界有谁会不认识自己的心呢?我的心就在这里。无论是偶然还是必然,是奇迹还是神明的指引,是我积够了阴德还是那些我帮助过的人为我祈福的愿力。就像是整整过了半生之后,我再一次来到了心儿面前。

只可惜心儿仍然不认得我。当我抱着她的时候,她有些挣扎,喊道:“我要去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

我只能抱着她,一边解她脚上的绳索,一边泪流满面地唱道:“好妹妹,你别怕。哥哥这就赶来啦。打败狐狸和豺狼,带妹妹一起回到家。”心儿停止了挣扎,疑惑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也记得吧。这歌声。

除了我之外肯定是不会有人唱给她听的。

但我没时间激动和喜悦,也必须平复我汹涌的心情。我不能任由自己发泄情绪。要带走她,带妹妹回家,我还面临着艰难的考验,要打败狐狸和豺狼,要保持冷静和理智。这真是艰难,这本该是我人生中最应该放纵自己的时候,我应该放声大笑,应该嚎啕大哭,应该仰天长啸,应该引吭高歌。应该打碎我身边的一切,应该纵情怒吼,应该歇斯底里地尖叫,应该扇自己几个耳光。但这一切疯狂的举动我都不能做,我必须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感情。我听到窗外人声鼎沸,听到村民们愤怒的咆哮。我知道我已经错过了安然撤离的机会,但我解开心儿脚上的绳子以后,还是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状态。

万幸她只是有些营养不良。

我脱下警服外套披在她纤细苗条的身体上,又脱下鞋子,套在她柔软消瘦的小脚丫上。心儿微微皱着眉,脏兮兮的脸蛋儿仍然满是疑惑,呆呆地看着我。但她没有再挣扎哭闹,在我拉着她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也乖乖地跟在我身后。

我一只手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另一只手拉着那只熟悉而又陌生的,温暖的小手,赤着脚走向屋门。我的脚步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但我心中没有恐惧,只有自豪。这么多年过去,我保护了那么多人的妹妹,现在终于可以保护我自己的妹妹。这一次,无论谁都别想把心儿从我身边夺走。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生命或者触犯法律,这一次我都不会再妥协。这一次我不会再考虑利弊,只会考虑对错。我的解救成功率在这之前是百分之百,在这以后也会是百分之百。

就算是死亡,这一次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我笔直地走到土屋门口,门外已经水泄不通地挤满了愤怒的村民,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凶器,此起彼伏地喊叫着:“打死那个警察!”“不能让他把我们老婆抢走啦——”“不准他走了……”

我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他们曾经用这种办法成功阻挠过其他的解救行动,但对我没用。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们当中确实可能有悍不畏死的家伙,要对付这样的家伙,就必须表现得比他们还悍不畏死。

民不畏死确实令人恐惧。但一个悍不畏死的警察,一个悍不畏死的哥哥会更令人恐惧。只要能救走我的妹妹,我可以不择手段。我马上就朝天开了一枪,子弹穿过茅草屋顶,枯枝碎叶簌簌落下。然后我疯狂地怒吼道:“来啊,打死我。

我还有六发子弹,拿六条命来换我的命!”

枪声暂时压制了他们的声音。我抓住时机,继续歇斯底里地咆哮道:“这个女人,你们留不住的。要么让她现在跟我走,要么你们赔上几条人命来打死我。

打死了警察,这件事就闹大了。国法不是儿戏,你们要是打死了警察,还想留住这个女人?我那些手下已经救了人回去了。我这个领导要是没回去,你们自己考虑会是什么后果。”

村民们一时没有再说话,但也不曾散去。我也不等他们回答,拉着心儿就走向屋外,毫不退缩地走向看似凶神恶煞的人群。在旁观者看起来,或许我带着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般一往无前的气势,但我自己知道,我只是为了带走我的妹妹而已。

世界上的事便是如此。在这场比谁更不怕死的竞赛中,我的气势占了上风。

有几个人看着我手中的枪,退开了一步。但还是有人挡在我的面前。一个个子比我还高的年轻人愤怒地瞪着我,不肯移开脚步。

“让开。”我平静地对他说道。

他没有回答我,圆睁的双眼中带着不甘。

“你这是阻挠执行公务,已经犯法了。”我瞪着他的眼睛,和他对视。

“别他妈拿犯法来吓老子。”年轻人粗鲁地回答道:“我们买来的老婆,凭什么说带走就带走。”

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这年轻人大概就是在世纪之交出生的吧。

我没有时间思考这是谁的悲哀,简单地回答道:“因为法律规定不许这样做。”年轻人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罢休:“我们祖祖辈辈都是从外面买老婆。我奶奶是我爷爷买回来的。我娘是我爹买回来的。你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我不在乎他能不能接受。普法工作不是我的职责。我只是告诉他:“对。法律说不行就不行。除非你推翻共产党,自己当皇帝,自己定法律。不然你就是对抗国法。”

年轻人还想说些什么,我见天色已暗,不能再耽误时间,便怒吼起来:“让开。”说完便举起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

村民们喊叫起来。年轻人也哆嗦了一下,但仍然强硬地挡着我:“你敢。”我冷笑起来:“我打死你,也最多是犯了错误。你们阻挠我执法,一群人拿着凶器围着我,我好害怕,哎哟喂,吓死我了。结果不小心开枪打死人,开除不能当警察了,可能判个三五年,但是我可以一天牢都不用坐,随随便便搞个保外就医,继续悠哉悠哉地过我的日子。你不信,大可以拿自己的命试试。”村民们怒吼起来:“你这个狗官。”“不要脸的东西。”“王八蛋——”我不在乎他们是否愤怒。我在乎的是今天一定要带走心儿。这一刻的我自私而且残忍,我已经做好了出几条人命,不管包不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准备。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地解决心儿的困境。

所以我故意得意洋洋地笑起来:“今天这个女人我一定要带走。我最后说一次,无论你们怎么选,这个女人你们都是留不住的。”然后我突然爆喝一声:

“一!”

年轻人吓得一个哆嗦,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我跟着上前一步,枪口仍然顶着他的脑门:“二!”年轻人仍然在硬撑着,但我已经做好了手上沾染鲜血的准备。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只要这次能带回我的心,我不在乎做天使还是恶魔。

我的手指微微用力,扣着扳机,然后张开嘴。但这时身后终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三娃,你让开,让警察同志走。”

这老妇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我的奶奶。年轻人闻言,大声喊道:“老姨,你一辈子攒的钱就为了给富哥买个媳妇,这就放她走了?”老妇人的声音叹息着:“没法子,这女的注定不是我们家的人。这都快十年了,你富哥还没和她圆房哩。没得法,你富哥脑壳有问题,做不了男人,留着也是白养,她脑壳也有问题,做不了活,白多张嘴吃饭。罢了罢了,不知道我们杨家做了什么孽,菩萨要这么对我们,一个种都不给我们留。”你做了什么孽,你心里没点逼数吗?我在心里冷笑着。我的心儿又做了什么孽?

还有,你也配姓杨?

年轻人沉默片刻,终于向一边侧身,让开了路。

于是我收起枪,拉着心儿的手,大步走向村口外。

我乘坐的那辆警车马上迎上前来,在我面前打开了车门。我把心儿推上车,自己刚刚钻进去,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严,警车就嗡地一声窜了出去。直到在狭窄的山路上拐过第一道弯,再看不见夕阳下模糊的山村,我才终于无力地瘫软在车座上,两条腿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山风一吹,被汗水浸透的警服冰得浑身哆嗦。

“杨队,刚刚你开枪了?不要紧吧?”控制住人贩子的那名同事也直到此刻才终于开口问道。

我哑着嗓子回答道:“鸣枪示警,没什么事。”开车的同事稍微减缓了一点速度,也问道:“杨队,你真是……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每次解救受害者都能成功了……你太拼命了……杨队,你为什么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这么勇敢,不惜冒生命危险?”我疲倦地看着还在疑惑地注视着我的心儿,心不在焉地笑道:“素不相识?

谁说的。她是——”我正准备说出“她是我妹妹”,脑海里却突然闪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这个想法不止是大胆,完全是疯狂的想法。

疯狂得我自己都吃了一惊。

所以我换了一个字眼,继续道:“我的姐妹。”只能说,汉语真是博大精深,一字之差,意思马上就不一样了。同事敬佩地叹息着:“杨队,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做不到你那样。”另一个同事笑道:“所以杨队才是队长。而且没有人心里不服气。”两个同事笑了起来,这时我又看见前方山路边停着先走的那辆警车,车上的同事和被解救的女子都在车门边向我们挥手。等到我这辆车在他们身边停下,我带着心儿下车,走向正在安慰那怀孕受害者的女同事。

“好了,别担心,一到我们局里,我们就立刻带你去做人流手术,你不用把这孽种生下来的。杨队。”她飞快地跑回面包车上,拿出一条毯子和一双拖鞋,然后跑到我面前,对心儿微笑道:“小妹妹,你别害怕,以后就没有人再伤害你了。我们会通知你家人把你接回去的。放心吧,啊。”我因为刚才那疯狂的想法而沉默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硬着心肠皱眉道:

“这个女的精神有点不正常。周姐,你费心照顾一下。”女警一边把心儿身上的警服外套还给我,用毛毯裹住她,然后又帮她换上拖鞋,一边笑道:“我只是举手之劳,不像小杨你那样出生入死。好了,小妹妹,我们上车,我带你回家吧。”

女性的温柔即使是精神病人也能感觉到。心儿乖乖地被女同事扶进面包车,只是一直回头看着我。直到他们都上了车,我身边同车的同事才笑道:“完了,又有一个姑娘爱上我们杨队了,和上次那个楚小姐,还有上上次那个刘小姐,还有以前那些女孩子一样。”

另一个同事笑道:“英雄救美嘛,这不是太正常了么。你要是有杨队一半胆量,也不会现在还是个单身狗。”

之前那同事拼命摆手,后面的同事意识到失言,赶紧道:“对不起,杨队,我忘记你和女朋友刚刚……”

妙儿毕竟并不是我真正的女友,所以我当然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笑道:

“没事没事。走吧。”

于是我们再度上车,驶离这片群山。直到天色黑下来之后,我看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影,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就像当初心儿的遭遇让我难以置信一样。

但我仍然压抑着心情,不能让自己太激动,以免被同事看出端倪。我忍住一次又一次想说出真相,和别人分享喜悦的冲动,忍住马上和心儿在一起的欲望。

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我妹妹,不能让别人知道我认识她。我竭力表现得对她和对另外几个被我解救出来的女性一样,因为我反复思考那个大胆的计划,发现这个想法虽然疯狂,却绝对有可行性。

第二节

“李局。”我走进李副局长的办公室,虽然心情紧张,但还是竭力表现得一切如常。

李局笑眯眯地看着我,和颜悦色地说道:“小杨啊,王晓倩的家人刚刚把她接走了。她的精神也完全恢复正常了,一直吵着要见你一面才肯走。我只好说你又去外地执行打拐解救任务去了,她才罢休。”我嘿嘿笑道:“还是不见的好。她们见了我又是感恩戴德的,每次都搞得我尴尬得很。”

李局哈哈大笑:“有时候是蛮肉麻的。”接着他话锋一转,正色道:“现在就算是圆满结束了。你破获了一个拐卖妇女儿童的大案,打掉了一个犯罪团伙,解救了十余名受害者。不出意外的话,省厅的表彰这两天就下来了。”我当然表现得感激不尽:“多谢李局栽培!给我立功的机会。都是李局领导有方,我只是跑跑腿罢了。对了,那几个人贩子什么时候判?”李局摇摇头:“估计要到明年了。这次因为他们有立功情节,那个主犯不是带着你去把卖掉的人都救回来了么?所以肯定会轻判的。”他看着我,看似开玩笑却非常严肃:“小杨,你可别不高兴啊,更不许再偷偷摸摸地跑去看守所把人打一顿了,不然我不好交代。”

这一次我当然不会再这么做了。实际上,我多少还有些感谢那个罪犯。但我还是必须装作像平时一样,故意板着脸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知道,李局。我安排里面的人好好招待招待他们总没问题吧。”李局也板着脸:“你不说出来,当然没问题。现在你告诉我了,就不许这么干。”

我只好愁眉苦脸地挠着脑袋:“这次便宜那几个畜生了。”李局开朗地大笑起来:“好了好了,小杨,你已经做到一个公安人员能做到的一切了。对得起你身上的警服,对得起你自己的良知和正义感。惩罚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法律,你就不要过犹不及了。”

“是,李局。”我答应着,鼓起勇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这次又有一个女的找不到家属了,对吧。”

李局叹了口气:“是啊。我们已经通报全国公安机关了,还在网上也发出了公告。但是这个受害者被拐卖已经大约十年了对吧?她又精神不正常,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家在哪里也不知道,想要找到家属就太难了。”我听得心中波澜起伏。是啊,这世界上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认识心儿了。

我们的故乡已经消失,亲人都已经故去,怎么可能找得到她的归属呢。

但这都只是我疯狂计划的一部分。我仍然装作茫然地问道:“对了,她不是一直在反复唱一首儿歌吗?从这里能不能找到线索?”李局无奈摇头:“没有。但是我们找到方言专家,大概确定了她的原住地,是某省东部两个半地级市的范围。我们委托了当地公安机关代为寻找十年左右以前是否有人口失踪和走失,还在当地电视台和报纸发了启事,但时间实在太久,还是一无所获。小杨啊,可以说没什么希望了。有网友提到对那首儿歌有印象,但地域不同,在另一个省,大约二十年前有人唱过,近年早就失传了。想从这里寻找线索更没有可能。”

当然没什么希望,一点都没有。但这正是我期待的答案。于是我装作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那她只能在福利院过一辈子了?”李局皱着眉头,满脸恼火:“福利院的说她精神不正常,总是到处跑要去找哥哥,已经好几次要求我们把她转送到精神病院了。但是上次做检查的时候你不是在吗?医生说要是有人好好照顾她,她说不定还有恢复正常的希望。而且她没有任何攻击性,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就太不合适了。”我也故作生气:“是啊。要是把她关在精神病院,她就真的全完了。她是受害者,凭什么要像坐牢一样。那些伤害她的人坐牢还有出来的一天,她要是进了精神病院恐怕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李局也显得特别惋惜:“小杨,你别激动。我知道她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在解救行动成功以后又专门返回去把她救出来的,不忍心看着她被送进精神病院,但我们公安机关也没办法。民政局好像已经发来正式文件了,估计我们也只能先送她到精神病院,再慢慢想安置她的途径。”

我激动地提高声音:“不行。既然她还有治愈的希望,那就不能这么做。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局苦笑道:“除非有人收养她,照顾她。但是你知道的,再善良的好人也不可能无端收养一个成年精神病人,给自己带来沉重的负担,带来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所以……”

作为疯狂计划的一部分,这正是我等待已久的关键时刻。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内心的慌乱和身体的颤抖,但舌头仍然僵硬:“我。我收养她。绝对不能让她被送进精神病院。”

李局被我的话所震惊,没有注意到我的语调奇怪,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但对上的是我坚决的目光。

良久之后,他才难以置信地提高声音:“小杨,这可是个精神病人。你对她做的已经超出一个公安人员的职责了,对她绝对没有任何亏欠。你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正义感强,很难得,但是这可不是一般的事情,要是能治好还好,要是治不好,这可是你一辈子的负担。你还没结婚,要是带着这么个负担,以后怎么谈对象?”

我嘴角抽搐地笑道:“李局,没事,其实我早就觉得要找到她家人不怎么现实。以前我救回来的那些被拐卖的妇女儿童,不是有好几年都没找到的么。所以我这也不是一时冲动,我这些时间就在想这个事了。”李局连连摇头:“小杨,我不同意。你救了那么多被拐卖的人,要是每个找不到家人的,你都收养起来,你养得过来么。别胡闹了啊。”我故意摆出一副猥琐的表情,嘿嘿笑道:“李局,我就收养她一个人。以后就不了。”

李局盯着我,面容逐渐舒展开来,最后暧昧地一笑:“这么说,那姑娘确实长得好看,眉眼还和你有三分像呢。不过她可是被拐卖了近十年的,而且精神不正常。你就算收养她,也没办法正常发展感情的。不行,小杨,你别意气用事。

我也听说你女朋友出国了,你们分手了,你心里肯定很不痛快,但是也不能拿这种事伤害自己。”

我笑道:“不是那回事,李局。买她的那家的男人,是个傻子。根本不能人道。一个疯一个傻,两人在一起快十年都没同房,要不早就生了孩子。所以我根本不在乎这个。”接着,我诚恳地看着李局,低声下气地请求道:“李局,帮个忙吧。”

李局还是摇头,不能接受:“这也太胡来了。你虽然没什么家世背景,但现在前途一片大好,高了不好说,到我这个级别是轻而易举,要找个条件好的姑娘太容易了。上次那个女老师也是你救出来的,人家不是很喜欢你么。现在你和女朋友分了,不如和她发展发展?她长相也蛮好看的嘛。”我苦笑道:“李局,不行的。我不能和那些姑娘在一起。”李局满脸疑惑:“为什么?”

我故作忸怩,左顾右盼半天之后,才吞吞吐吐地回答道:“那个……怎么说呢……难言之隐……”

李局长大了嘴巴看着我。半晌之后道:“现在医学发达,有什么生理问题都可以解决嘛。你和你女朋友之前不是也很好?”我摆着手,讪笑道:“不是的,李局。不是。我生育能力正常,就是……怎么说呢……那个……某些癖好普通人不能接受吧……”李局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你们年轻人的花样多,我也知道,那什么sm?对吧。所以你就看上了这个姑娘?也是,你拼命把她救出来,又收养她避免她进精神病院,照顾她帮她治病……要是有一天她能恢复正常,肯定会对你死心塌地,夫妻生活方面就算你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也肯定能接受。”我嘿嘿笑道:“是……我也是有点私心。李局,你就帮我个忙吧。”李局摇着头:“小杨啊,其实你要这么做,我根本没必要阻止你。这是你的私事,而且,公安人员收养自己解救出来的受害者,还算是值得宣传的佳话,要是黄局知道了,肯定马上笑得合不拢嘴地答应你。我劝你是觉得你们差距太大,我还是希望你能找个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另一半,以后事业发展才能更顺利,而不是找个负担影响事业。你明白吧。”

我赶紧肃立道:“是,李局提拔栽培,关心爱护,我一直铭记于心。”李局摆摆手:“也罢,既然你有你的想法,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虽说按法律规定你收养她还很困难,但是我们就是公安局,这些事也好解决。”我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道谢:“那就多谢李局了。”李局叹着气,摇头道:“你还是先考虑考虑吧,多和身边的人商量商量。等民政局那边拖不住了再说。我希望你别后悔才好。”我已经和心儿分别了那么久,不在乎再多等几天。我缓慢而诚恳地回答道:

“李局,你也知道我没有家人,没什么人好商量的,这几个月我已经考虑清楚,这是一辈子的事情,我不会儿戏。我觉得我不会改变主意了。”李局看着我,叹道:“你就是看上她漂亮?我觉得不只这个原因吧。”我早已准备好了答案:“怎么说呢。李局,我主要是觉得她也认定我了。虽然她精神不正常,但是在我身边总是乖乖的,一直看着我,不吵不闹,不乱跑。

她心里还是知道谁对她好的,只是说不出来。我被她那样看着,就觉得说什么都不能送她进精神病院。不然,我救她出来和不救有什么区别呢。关在精神病院和关在大山里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局注视着我,最后终于微笑道:“好吧。包在我身上了。”我向李局深深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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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队,上户口还得有个名字啊。那个女的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么。”户籍办的同事一边操作电脑,一边笑道。

我微笑着,轻声回答道:“杨一心。她叫杨一心。”同事笑了起来:“杨队,你还蛮会起名字的嘛。你自己一文一武,她就是一心一意?哈哈……那你们的关系就填兄妹了?”“不。不是兄妹。”虽然至今为止这个疯狂的计划都进行得很顺利,但此时的我依然紧张得浑身发抖。

同事好奇地看着我,继续问道:“你们的年纪,总不能填父女吧。其他?”我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奇怪,艰难地回答道:“夫妻。”同事吃惊地睁大眼睛:“杨队,你来真的啊。”我僵硬地笑道:“怎么,不行啊。哈哈。”

“没有没有。”同事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自然地笑着:“我听说的时候还以为是开玩笑的呢。好了……生日呢?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吧。杨队给她想一个?你把她救出来那一天,还是今天……”

我当然知道心儿的生日。我知道她的一切。半晌之后,同事把打印好的户口本交给我,笑道:“好了杨队。她的身份证过几天我送到你办公室。”“多谢了。”我用僵硬的手指抓住户口本,脸上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回头我请你吃饭。”

同事赶紧客套道:“不敢不敢。李局吩咐下来的事情,我就是举手之劳。”我脸颊痉挛般地笑着,挥了挥手,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办公室。逃命般离开分局大楼,开着车离开大门之后,才喘息着打开那本户口本。

用不听使唤的手指翻开,翻到那新的一页,然后鼓起我所有的勇气,把目光落在上面。淡绿色的柔韧结实的花纹纸上,印着让我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眼睛的内容:

杨一心

户主或与户主关系:

我合上户口卡,闭上眼睛。

从现在开始,心儿已经成了我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经历过那么多坎坷和磨难,离别和重逢,思念和寻觅,我的心终于回到了我身边,实现了我们的约定,做夫妻,不做兄妹。永远在一起。

感谢命运。虽然我曾经那么憎恨它。

感谢命运。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让我们做到了普通兄妹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这世界上,兄妹之间发生超出兄妹关系的,绝对不止我和心儿。

但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之后,却能以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式结束,而且得到了法律承认的,应该只有我们。

没有人知道,我的妻子其实就是我的亲妹妹。

虽然伴随着无数质疑,不理解,嘲笑甚至鄙视,但没有人怀疑我们关系的合法性。

这就够了。

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挽着心儿的手,告诉别人:

“这是我的妻子,杨一心。”

耳边突然传来愤怒的喇叭声。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已经造成了一段小小的堵塞。我赶紧歉疚地笑着,一踩油门,开着车向前飞驰而去。

“啊——”我把车停在了福利院门口,同时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呼喊。

进入福利院的办公室,一名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候多时。他看着我在一系列手续上签好字,然后又拿出两本大红色的结婚证,笑道:“杨警官,你们当警察的,都这么无法无天?你要知道,按照婚姻法,你其实根本不能和这个女的结婚。”

我放下签字笔,把文件递了一份给他,然后接过结婚证,坏笑道:“怎么,吴科长,没见过以权谋私的警察啊。”

对方大笑起来:“杨警官,瞧你说的。我们也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这些年你往我们这里送了多少解救回来的妇女儿童了?我就是没想到你这么正直的警官竟然会干这种事,哈哈。不过,你不怕麻烦,这些天跑来跑去,找关系找路子,想方设法地和她打证,别人就没话可说了。”

我正色道:“多谢你们民政局的各位领导帮忙,不然这个证肯定是办不下来的。非常感谢。到时候过来喝酒啊。”

对方摆着手:“一定来一定来。我们和杨警官比,都差的远。这件事也是好事,喜事,大伙都开心的很。”

“嗯。没什么别的事了吧?”我收起文件和结婚证,微微颤抖着笑道:“那就麻烦你们带我去接我老婆了。”

“没有了,请。”吴科长也收好文件,然后转身离开办公室。

我跟着他穿过办公室的走廊,来到福利院的后院。刚刚踏入院子中,就看到两个工作人员带着几个孩子在活动。他们的态度并不是很好,虽然说不上粗暴,但也绝对不是我希望的那种温柔耐心,而是带着一种冷漠。

但我无能为力。这世间的天使和魔鬼终究都是少数,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都只会爱自己的亲人。

我也一样。虽然我解救了很多各种案件的受害者,保护了很多女人和孩子,但那只是因为我的正义和良知,因为我的职业和职责。如果要我长期地爱他们,我也是做不到的。

能让我一直爱,一直温柔和耐心地对待的人,只有一个。以后可能会增加,但现在,唯一的那个人正在院子一角安静地坐着。从我刚刚走进院子开始,她那茫然呆滞的眼神就落在了我身上,然后和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她的眼神,不敢奢望再看到曾经的那种澄澈明净。她身边专门陪伴着的一名工作人员站起身来,看起来明显松了口气。因为我的关系,心儿得到了区别对待,专人照顾,那工作人员想必压力会很大吧。

“杨警官。吴科长。”对方陪着如释重负的笑容迎上前来:“这是要把她带走了么?”

吴科长威严地点头:“对。手续都办好了。”

工作人员讨好地笑道:“啊,我就知道,专门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多谢大姐。”我向她鞠躬:“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我老婆了。”妇人赶紧闪开,笑道:“哪里哪里,这也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我笑着转身,走向安静地注视着我的心儿,在她面前停步。在福利院这段日子,她倒长胖了些,肌肤恢复了细腻,白皙中带着红润。乱糟糟的长发也修剪整齐了,在脑后柔顺的垂落。柔软的樱唇就像以前一样嫣红润泽,让我想起第一次品尝它的味道。身上穿着一件不知道谁赠送的旧连衣裙,露出洁白的手臂和腿,都已经圆润了起来。

没有人愿意无端得罪一个年轻的,看起来很有前途的刑警队长,所以心儿在这里得到了足够好的照顾。我伸手揽住她的肩,看着她茫然疑惑的眼睛,温柔地微笑道:“心儿,我们回去吧。”

心儿只是仰着脸看我,没有回答。

“老婆,我们回家了。”我拥抱她入怀,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还是没有回答。

我并没有指望她的回应。运气好的话,经过漫长的时间,或许会再次发生奇迹,让她恢复正常。

为此,我已经做好了终生努力的准备。

所以我放开她,拉起她的小手,转身走向院门:“心儿,我们回家。”她终于开口了。她挣脱我的手,作出的仍然是让我失望的回答:“我不去,我要等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吴科长和那位大姐都轻轻叹了口气。我却保持着平静:“心儿,我就是你哥哥,我就是你老公。知道吗?我们是夫妻。乖,跟哥哥回去吧。”心儿身体的颤抖突然从我手中紧握的小手上传来,然后喃喃自语地重复道:

“哥哥是我老公。我是哥哥的老婆。哥哥是我老公,我是哥哥的老婆……”她想起来一些什么吗?想起了这件事?想起了我们的约定?我激动得浑身哆嗦,但事情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心儿突然喊叫起来:“头疼。头好疼。哥哥。哥哥,我的头好疼。”

我赶紧抱住她,亲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声道:“哥哥在这里。没事。别怕。哥哥在这里。”

挣扎片刻之后,心儿终于恢复了安静。继续茫然而迷惑地看着我。

我微笑道:“心儿,走吧,我们回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挣扎,乖乖地让我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了福利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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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她上了车,为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开车离开福利院门口。时间还早,不急着回家。以后我们要在一起生活,虽然她还没有恢复正常,但我已经决定,要像对正常人一样对待她。我开着车径直来到市中心的商业区,然后挽着她的手开始漫步。片刻之后我带着心儿走进一家商场,直奔购买女式内衣的地方。

导购员有些好奇,但我却轻车熟路。毕竟十年以前,我就不止一次地带着心儿买内衣了。

“这个款式,还有这个款式,还有这个款式……每样一套。尺码是……”我很快就为心儿选择了几套高档内衣,让导购员啧啧称奇。

我带着她买了几套衣服和鞋袜,给她买了一条项链,买了几包卫生巾,买了些护肤品和洗涤用品。心儿一直乖巧地跟着我,没有出声,只是茫然而迷惑地看着我。最后我们提着大包小包来到一间快餐厅,找到位置坐下之后,我仍然像刚才一直那样,像十年以前那样,温柔地对她说道:“心儿,你在这里等哥哥,哥哥去买饭来吃。这是麦当劳哦。你以前没吃过吧。乖乖地不要乱跑啊。”心儿没有回答,只是乖乖地坐着,一直看着我。

我在排队取餐的时候,一直在回头关注着她。但心儿始终坐在那里,并没有乱跑。我多少放下了一些心,如果能一直这样不乱跑,我们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我很快就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摆出琳琅满目的食物。这么久以来,心儿的目光第一次离开了我。虽然精神不正常,但本能还在。食物的香味吸引了她,她迷迷糊糊地说道:“哥哥,我要吃。”

接下来的对话似乎正常不少。我拿起一只鸡翅,笑道:“来,张嘴。啊。”心儿仰着脸,张开小嘴,像一只雏鸟。我的目光一下子穿透了岁月的洪流,看到的都是多年以前我喂她吃酸梅粉时的模样。现在这世界上大概再没有酸梅粉这种食物了,但她的表情和神态一如往昔,仿佛从来就没有变过。于是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把鸡翅凑到她嘴边,笑道:“咬。”心儿大大的咬了一口,然后就鼓着小嘴努力地咀嚼了起来。虽然不会笑,但我也能看出她很高兴。等她吞下嘴里的鸡肉,我又拿起一个汉堡包,笑道:“好吃吗?”

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心儿像个孩子一样舔着染上油光的嘴唇,说道:

“好吃。”

“来,啊——”

但是心儿却没有张嘴,而是看着我迷迷糊糊地说道:“哥哥吃。”“啊呜。”我夸张地咬了一大口汉堡,然后凑到心儿嘴边。心儿这才张开小嘴,又大大地咬了一口。

“来,喝可乐。”等心儿再次吞下汉堡,我把可乐杯的吸管凑到她嘴边:

“吸。吸着喝。嗞——啾。对对对。就是这样。好喝吗?”“好喝。”

“现在想吃哪个?”

“那个。”

“好。来,叫哥哥,就给你吃。”

“哥哥。”

“我就是你哥哥哦。”

“嗯?”

“我是你的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我就是大学生。我最厉害了。”

“你是哥哥?”

“是啊,我就是你的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好吧好吧。来,吃这个,这是薯条。张嘴,啊——好吃吗?”“好吃。”

我放下薯条,笑道:“想吃什么,自己拿着吃啊。”至少要自己会吃饭才行。慢慢教她吧。还要会自己洗漱,穿衣服……只可惜,现在就连让她叫我哥哥都做不到。

我轻声叹息着,垂下目光,眼眶有些酸涩。

周围的其他顾客都在看着我们,有疑惑有好奇,最多的是羡慕。

你们不会希望羡慕我的。我想。

“哥哥吃。”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短暂地愣了片刻,接着又感到一阵宽慰。

我张开嘴,咬住心儿笨拙地递到我嘴边的薯条,笑道:“好吃。”“好吃。”心儿也说着,拿着食物埋头吃了起来。如果这么看着她,倒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

***

***

***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回到了家中,一个普通小区的一间小两室。为了迎接心儿,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所有的家具都擦得铮亮,还添置了不少家用电器。

“哥哥,我要喝水。”进门之后,心儿马上拉着我的衣角说道。

我笑道:“我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好好好。来,这里,看。按这个蓝色的,就是凉水。这个红色的,就是开水。很烫的哦。不要烫伤了。来,你把杯子拿来,哥哥教你接水喝……”“这个是电视机。来,我们看电视。”

“哥哥,我要尿尿。”

“我是你哥哥。”

“你不是我哥哥,我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好好好。来,这是厕所。坐在这上面就行了。好了,可以尿了。”“哥哥走开。”

“好好好。我出去。”

以后这就是我和心儿的日常了吧。

其实她的病没有那么严重。知道要吃,要喝,要上厕所。知道怕高,怕烫,怕触电,甚至知道上厕所不能被人看见。即使一个人呆着,也不用太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而且,她迅速对我表现出了依恋,总是乖乖地跟在我身边,就像以前一样。

“哥哥,我还要看那个。”

“今天没有了。明天有。明天再看。”

“哦。”

“我们睡觉吧。”

“好。”

我牵着她的小手进了卧室,和她一起坐在床边,笑道:“这就是我们的床了哦。”

“嗯。那我睡觉了。”

我吸了口气,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温柔地说道:“等一下,我们还有事情没做呢。”

“什么事?”

“我们是夫妻哦。夫妻睡觉的时候,要做些该做的事的。”“那是什么?”

“是很舒服的事。”

“哦。”

“你看,这次我准备好了哦。杜蕾斯。”

心儿茫然而迷惑地看着我拿出避孕套,我一时间有些罪恶感。但是,既然以后要正常的对待她,就要所有方面都正常地对待她。

她是我的妻子。和她做这些事,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

既然决定像对待正常人那样对待她。那么正常的夫妻生活就不能少。

所以我笑着转向心儿,一只手揽着她的肩,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肢,温柔地注视着她。

十年之后,我终于可以再一次这样看着她了。

岁月仿佛在她身上停止了流逝。我们和十年前一样,长久地对视着。我几度产生幻觉,感到这十年的经历就是一场梦境。梦醒来之后,我和心儿其实还停留在那个时候。

只有她那迷茫而困惑的眼神提示我,一切都已经不同了。

但她仍然是我的妹妹,我的爱人,仍然和我在一起。

我们一直凝视着对方,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像十年前一样,自然而然地吻上了她的唇。

在脑海的某个角落里沉睡已久的回忆突然苏醒,强烈而清晰,和我现在的感受完美的重叠在一起。无论是柔软的触感,清甜的味道还是淡淡的芬芳,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仿佛她一直未曾离开过我身边。

虽然已经忘记了很多事,甚至不认识我了,但心儿似乎还记得一些东西,还记得怎么回应我的温柔。她像是本能一般张开小嘴,轻轻地呜了两声,然后滑腻的舌尖就和我的舌尖交缠在了一起。

我温柔地吻她,深情地吻她,热烈地吻她,贪婪地想补上这么久的空白。直到我的呼吸难以控制,我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心儿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轻轻地喘息着,但目光却更加迷离,表情却更加迷惑,像是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我等待片刻,将手伸向她胸前,喘息道:“我是你哥哥。”

这一次,心儿没有再机械地重复那句话。她是唤醒了某些埋藏在厚重的屏障中的回忆吗?

我不敢奢望,只能顺其自然。我伸手去解她的衣扣,缓慢而轻柔。心儿安静地注视着我褪去她的衣裙,露出回忆中那完美的身体。

她的身体也和回忆中一样美丽,不,甚至更美丽。十年过去,她已经褪尽了当年的那抹青涩,浑身散发着成熟的美感。每一寸肌肤之下仿佛都有果汁流淌,白皙娇嫩却又带上了一层温暖柔滑的质感。

心儿也已经二十七岁了啊。如果是正常的人生,现在的她应该是一个成熟娇艳的小少妇了。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感觉伸手搭在她圆润的肩头上,轻轻把她推到在大床上。

然后我再次吻她,但这一次,我的唇很快离开她的唇,顺着她的脖子滑下,爬过精致的锁骨,然后又顺着突然隆起的峰峦,缓缓爬上顶端。

曾经粉红色的蓓蕾已经随着岁月流逝而变成了成熟的嫣红,我的嘴唇刚刚触碰到的时候,它们就俏立而起,变成了晶莹剔透的宝石。心儿不安地扭动起身体来,于是我把脸埋进她那深深的沟壑,用力呼吸着浓郁的芬芳。

“哥哥。痒。”心儿的身体颤抖着,小嘴里发出奇怪的呻吟。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大红的床单,两条腿紧紧绞在一起,茫然的眼神里也终于多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一缕淡淡的妩媚。

心儿的本能还在,除了食欲,还有性的欲望。我刚才的担心烟消云散,心里多少感觉到一些慰藉。然后我无声地分开那两条洁白修长的腿,然后支起身体,握着她柔软的腰肢,慢慢地进入了她。

尘封了十年的花径还像我上一次进入时那样紧窄火热,让我回到了少年的时光。我紧紧抱着我的心儿,开始挺动身体,一如我们初次时那个懵懂的夜。心儿也像那时一样,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微微娇喘着,偶尔很轻很轻地呻吟一声。我也没有像和妙儿做爱时那样,玩着不同的花样,只是用简单的动作传达我的温柔和情意。

这样其实就已经足够,并没有过去太久,我就紧紧抱着心儿,停止了动作。

心儿也抱住了我,柔软的身体轻轻地痉挛着。还是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我们一起享受到了愉悦和满足。就连心儿的反应,也和那时候并无二致。

但我最后却还是忍不住,抱着她,垂着头,不知不觉间就泪流满面。

不是打定主意了不哭吗?不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生活吗?不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样陪着心儿度过余生吗?

但我的痛哭仍然变成了嚎啕。我流着泪吻着心儿,哭得浑身抽搐。一切都很完美啊。奇迹在我们身上发生了,我奇迹般找回了心儿,而且在我的安排下,她成了我的妻子。法律已经承认了我们的关系,虽然有很多不和谐的声音,但也有很多人认可我们。

我其实已经完成了我们的约定。

但这样还不够。我知道我太贪心了,这世上的事岂能那么完美。但我还是不能接受。我就是要那么贪心,就是要那么任性。我就是要心儿也好好的,就是要心儿也知道我完成了约定,就是要心儿也感受到幸福。

“哥哥,你为什么哭呢?”在我哭得浑身瘫软的时候,心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我支起身,咧着嘴,用模糊的视线看着身下的心儿,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她脸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准备告诉她,我是因为高兴才哭的。但心儿伸出手,擦着我的眼角,问道:“哥哥,这是什么地方?”我愕然僵住了。

泪眼朦胧中,我看到了心儿的眼睛。

澄澈而明净,装满了大梦初醒般的疑问。

***

***

***

***

尾声

我站在家门前,注视着门上那个大红的喜字,然后伸出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

虽然已经又过了三个月,但我心底还是涌起一阵莫名的恐惧,让我不由自主地怀疑过去那段经历会不会是幻觉。

我反复祈求着我也不知道的某个对象,即使是梦也不要让我醒来。然后微微颤抖着敲响了门。

片刻之后,家门轻轻打开。门后出现的是我最熟悉的那张俏丽的脸庞。她就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真实得让我所有的恐惧都不堪一击。

她就是我的妹妹,也是我的妻子。她就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爱人。她就是我的故乡,也是我的心。

她就在我面前,温柔地微笑着,像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叫着:

“哥哥。”

我也微笑起来,抱紧了她,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一起走进我们的家。

家中布置得一片喜气,再过几天,这里将要举办一场婚礼。

“我把请帖都发出去了。”我笑着接过我的新婚妻子递来的茶,注视着她俏丽的容颜:“就是李局黄局,还有郑队顾队他们几个人,两桌就够了。”心儿伸手理了理鬓发,澄澈明净的大眼睛看我一眼,然后起身走向阳台:

“嗯。”

我喝完茶,把茶杯放在茶几上时看到了一叠广告彩页,好奇地拿起来翻着,同时提高声音问道:“这是什么?”

心儿一边在阳台上收起晾干的衣物,一边“是职业培训班啦,哥哥。我现在什么都不会,那怎么行。”

我放下那些资料,也起身走向阳台,注视着她曼妙的身姿:“哎呀,哎呀,过些时候再说嘛。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虽然像奇迹一样地恢复了,但是也要怕有反复,近期还是不要给精神增加负担啦。奇迹可不会总是发生的。”心儿回首,眼波流转,带着一抹俏皮:“会的。和哥哥在一起就会。”我也童心大起,装模作样地回答道:“真的是……我不是你哥哥,你哥哥是大学生,最厉害了。”

心儿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故作天真地笑道:“嗯。我哥哥最讨厌了。还是老公好。”

我却仍然有些不放心,回到客厅检查着她的药:“呃……好吧,好吧。好老婆,药吃了没?这些药还是要继续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又出现不稳定就麻烦了。”

心儿撅起嘴,不高兴地回答道:“没有,我不吃了。”我吃惊不已,赶紧再次拿着药跑到阳台:“好妹妹,为什么不吃了啊?不行啊,医生说的,一定要长期吃……”

不知道为什么,心儿突然变得任性起来:“就不吃。我讨厌哥哥,还是变笨算了。”

不管她怎么任性,都是应该的。这么多年以来,她本应该对我任性再多一百倍,一千倍。所以我只是把药倒在手心,然后凑过去耐心地哄着她:“为什么讨厌我啊。哎,心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来来来,乖,张嘴,啊——”

心儿扭过脸去,说什么也不肯吃:“真的啦,哥哥,我不吃药了。”“不行,不吃不行。一定要吃。快来。”她任性是一回事,但药还是一定要吃的。

“哥哥是笨蛋。”心儿用力把我推开,仍然别着脸。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声音好像带着笑意:“为什么骂我。不吃药还骂我。”

她的声音确实带着笑意:“我不能吃药了啦!哥哥是笨蛋!还不是怪你!”所以我越发迷惑,拿着药无所适从:“为什么不能吃药?怎么又怪我了?”心儿终于转过脸来,澄澈明净的大眼睛里流淌着娇羞,语气也听得我心中一酥:“还不都是怪哥哥!上次……上次那个,那个杜蕾斯……用完了,也不买。

这次我又不知道在哪里领。”

“啊?啊啊啊?啊——”我发出的是很奇怪的声音,同时吃惊地看向她的腰间。

心儿羞涩而骄傲地笑着,转身便提起衣服篮子,同时冷静地问道:“哥哥,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我一把甩开药片,冲过去从后面用力抱紧她:“我早就问过很多医生,也做好准备了。风险确实比普通人大,但是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倒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吃药……”

“都说了哥哥是笨蛋了。我早就没吃了。”心儿调皮地笑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好吧……好吧……你早就算计好了吧……”我喃喃地说着。虽然被心儿算计了,但我一点也不生气,而是满心喜悦地抱着她,抱得很紧很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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