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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似少年游】20-24完结

来源:热门小文章 时间:2019年01月24日

20囚禁

地下车库里灯光白得发冷,我穿着卫衣,戴着帽子口罩躲在柱子后面。我不

想让自己在监控里被认出面目。已经等了两个小时,手脚冰凉,胃里反酸,胸口

闷疼。我右手边五米处是一辆火红色的奥迪S7,车身曲线婀娜,一尘不染,像

她的主人,风情万种。

电梯一阵响动,高跟鞋哒哒的声音响起来,我很熟悉这个节奏。身着深蓝色

羊毛大衣的高挑女人走到S7车后。后备箱缓缓升起,女人从里面拎出一双运动

鞋,翘起小腿,腿上的黑色丝袜反射着清冷的灯光。女人褪下高跟鞋,踩上运动

鞋,弯下腰系鞋带,浑圆的臀翘着,像是要从羊毛风衣里绽放出来一般。我想起

这女人撅着屁股等我插入的样子,大腿夹着甜美光洁的性器,白玉含朱砂,牡丹

吐春露。

梁薇真美,我心里赞叹。想到她的身体,我摸摸胸口的口袋里的手枪,但愿

今天不需要用它。

车门闷响,关上了,梁薇应该在系安全带。现在正是时候。我一个箭步冲到

副驾驶的车门前,拉开车门,钻进车去。

梁薇一声惊呼。我右手伸进外套里,掏出手枪,从腹部伸到梁薇腰间,我要

保证从车外看不见枪。

手枪抵上了梁薇的腰,女体的温软和钢铁的冷硬碰撞在一起。梁薇低头看见

手枪的寒光,脸色惨白。

「安静,开车。」我压低声音说,说完才察觉自己的嗓子完全哑了。

梁薇抬头看我,眼神从惊恐变成愤怒。「祥子!?」她认出了我。

我不相信能在她面前伪装。帽子和口罩的作用不是为了骗过梁薇,如果眼前

的女人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从监控里认不出我来就足够了。

「子弹上了膛。」我把枪口在她的腰眼上拧了一下,她呼吸急促,额头上汗

珠渗了出来。

「你开到五环上,我有话要问你。」我下达命令,梁薇没有反抗,颤抖着启

动车,开出地库。

夜色清澈。

车开到第一个红灯停下时,我把枪横在两腿间,枪口向上对着梁薇的胸。我

不想让她在摄像监控处妄动。「啊……」梁薇看到指着她的枪口,发出了小猫一

样的惊呼。我让她闭嘴。

梁薇歪过头看我,眼睛里晶莹含泪,颤声说:「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你

也……不至于这样吧。」

「至于。」我说。

「你先把枪放下,就放边上,好么,别对着我,求求你。」梁薇带着哭腔说。

「你少说话,开车。」我没理会她的恳求。

绿灯。梁薇缓缓启动,她好像盯着向后滑过的盏盏路灯思索着什么,眉头皱

得像是路边的秋草。她思索良久,怔怔望着前路,说:「我听你的,上五环。你

别冲动,先把安全带系上。」

见她无意反抗,我把枪握在右手里,垂在座椅右边,然后用左手艰难地拽下

安全带,卡在大腿下面,并没有扣上。只要从车外看我系上了安全带就足够了。

梁薇沉默着开车,只是呼吸声粗重,表情凝重。她好像在思索什么,也许是猜中

了我的目的,过了半晌,窗外的车流稀疏起来,梁薇打破了车里冰封一样的沉默:

「陈盈现在很安全,只是不想见你。」,梁薇说道。

我心中一紧,自己一半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她却直奔主题,梁薇果然和陈盈

的失踪有关。

引擎的轰鸣像是幽怨的哭泣,车开上了五环,道路两侧的路灯延伸成两条金

黄的线,在目光的尽头纠缠在一起。

「孩子呢?」我问。我想知道另一半的答案。

「她怀孕的事儿是假的。」梁薇说,语气平缓下来,却像熔岩般炙烤着我的

耳膜。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只是想亲耳聆听判决。我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张孕检

单,它剥夺了我和赵蕙的孩子,今天梁薇又用一句话杀死了我和陈盈孩子。

「陈盈人在哪儿」,我问。

「在哪儿……我也不知道。」

「谁知道?」

「嗯……」梁薇迟疑起来。我用枪托敲起车门,闷响再度回荡在车里。

「杜成知道,只有杜成知道。」梁薇说,声音虚弱无力。说完身体好像泄了

气,瘫软在驾驶座上。

杜成?我脑子飞快运转起来,回想和陈盈重逢的经过。

从兰州回京的飞机票是杜成给我订的,只有他掌握我详细的行程。当天飞机

落地之后,杜成罕见地去机场接我,想必是亲自监视计划的第一步是否成功。

在与陈盈重逢前不久,杜成适时地借给我西山园的房子,理由是为了林澄,

可之前我包养过那么多女大学生,杜成并不表示,现在想来,西山园就是为陈盈

和我准备的爱巢。

我和赵蕙离婚时,杜成对公司的交接进度了如指掌,最方便让我们的财产分

割和股权转让最快完成。更关键的是,现在公司的负责人变成了杜成,他成了最

后的赢家。

我有些懊恼,即便没有在落入陷阱前察觉到杜成的异常,也应该在昨晚就意

识到杜成才是陈盈背后的黑影,应该直接找杜成才对。

懊恼并不能给我答案,梁薇也并非和事情毫无关系,还是先从她问起吧。

复杂的故事,最好让两张嘴讲述。

「把你知道的全讲出来,我时间很充裕。」我再次用枪敲着车门,发出闷响。

「从头的话,那要从十多年前讲起了。」梁薇语气悠远,像是窗外深秋的寒

气,车里的呼吸声平静下来。梁薇也许意识到了,现在我的子弹更会用在杜成身

上,她没了性命之虞。

我说:「你能把着十多年里的每一天都讲清楚最好。」

梁薇眼神空灵起来,睫毛微微翕动,瞳孔迎着窗外的灯火,她看着前路,像

是望向回忆。

「十多年前……将近二十年前了,你去北京上大学了,陈盈留在了H市,她

经常找我,喝奶茶逛街什么的。」漫长的故事是最好的镇定剂,梁薇讲起故事,

声音自然沉稳,脸上的肌肉恢复了优雅的形状。

「后来好像是放长假,国庆节吧,她去了趟北京,是去找你的。」梁薇边说

边看向我。我点头。

「回来之后她特高兴,浑身都是甜蜜的味道。我预感不好。这么多年了,我

没别的本事,但看透了男女这点事。她那么高兴,一定是被你操爽了。两个人在

一起的时候得越来劲,分开之后心里就越痒痒。我和她说,断了吧,在本市找一

个,别总往北京跑了。」梁薇说完,我心里一紧,想陈盈如果听了梁薇的劝告,

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小盈没听我的话,还是总去北京找你,回H市之后也总是抱着手机。她们

学校不少男生追她,她全不理睬。我问她,李祥为什么不回H市找你,偏要你去

北京,别是他在北京另有新欢。可她根本不往这方面想。」梁薇说得气喘起来。

车在高架桥上面飞驰,S7的引擎低吼着。高架桥下面划过居民楼密集的光

点,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是一长串的故事。我们在一路西行,快到西山园了,我想。

「出事的时候是大三那年。我当时正在KTV里和一帮朋友一起唱歌,接到

陈盈电话,她在电话里只是哭,我问不出一二,就让她来KTV找我。她进了包

房就往我怀里扑,趴我身上哭得缩成一团。」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紧,这应该是赵

蕙把我和陈盈捉奸在床的那次,陈盈见我去追赵蕙,就消失了,想来是直接回了

H市。

我压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味道,说「你接着讲。」

梁薇看了我一眼,接着说:「我当时问陈盈,出了什么事儿,她也不答。等

她哭了一阵起来,看见茶几上剩了半瓶酒,我记得是威士忌,她说想喝。我当时

脑子也懵了,没拦住她,她倒了一整杯,一口气干下去了。小盈之前可是一杯啤

酒就会醉的人,一杯烈酒喝下去,很快就晕了。我们几个抬她出去,到酒店开了

个房间,给她安顿下来,我陪她睡了一晚。」梁薇说到这里眼睛里有些湿润,眼

角闪起了光。

「我记得那天陈盈穿着裙子,当时一起唱歌的有个朋友,叫老关,帮我抬她

的时候手就不老实,在她裙子里摸索来摸索去,我回去还跟老关生气来着。」

「那个老关是什么人?」即便是现在的情形,听到陈盈被猥亵,我还是觉得

热血上涌。

「我男朋友的哥们儿,当时三十来岁,家里是在Q市开煤矿的。老婆孩子都

在Q市,他自己在H市逍遥,玩过不少女学生。」Q市是我家乡省份的煤炭重镇,

挖煤导致整个城市凹陷成了一个大坑。煤老板们的公子们纷纷住到省城H市,他

们带来了豪华会所,保时捷车行以及大学周边的公寓。H市的女大学生成了他们

的生活必需品。

「接着讲陈盈的事。」我大概能猜到后面的剧情,心中悲戚,不忍卒听。但

梁薇平静地讲了下去:

「后来陈盈和我联系越来越少,一两个月才约在一起吃个火锅逛逛街之类的,

我当时没察觉到什么。后来有一次,我想找陈盈逛街,她电话打不通,我就去她

宿舍找她。我知道一条穿过她们校园的近路,全是树,没什么人。我走着走着就

看见老关那辆车了,白色奔驰大G,挺显眼的。我看车里有人,发现是老关,闭

着眼睛,脸上哭不像哭笑不像笑,一会儿挡风玻璃底下钻出个脑袋。我当时都没

反应过来,盯着看了挺长时间才发现是陈盈,嘴上粘着白浆。」

听到这里,我闭上眼睛,耳朵里灌满了发动机的轰鸣、悠远的风声和自己粗

重的呼吸。梁薇的叙述很详细,详细得像是刀子插进肉里。我知道她在用这样毫

无必要的细致叙述报复我。

想要威胁到梁薇,我需要准备一把枪,把子弹压上膛,谋划好时机路线,而

她只需要说出「嘴上粘着白浆」六个轻飘飘的字,就击垮了我。

我安静地瘫软在座位里,脑子空白了几秒。外面响起了警笛声,我突然清醒

起来,看向窗外,看着远处的红蓝灯光,确定那辆警车和我们无关。我摇摇脑袋,

告诫自己,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强打起精神,问:「他们怎么好上的?」。

「老关在KTV第一次见到陈盈就动了心思,然后借我手机时查到了陈盈的

电话。发了几条短信,俩人就好上了。陈盈当时很脆弱,老关趁虚而入。」梁薇

淡淡地说。我的胃绞痛起来。

「后来陈盈和我渐渐疏远了,我从H市几个公子哥儿的嘴里能听到关于她的

只言片语,据说她和老关分手了,跟了H市里的一个高官。」梁薇说着,面色寒

凉。

我看着窗外逐渐稀疏起来的楼房,隐约露出楼宇间黄色的树。秋去冬来,北

京最好的季节行将离去。

「后来陈盈怎么来北京了?」我压抑住胸腔里的一团火焰,颤声问。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等到我跟着你来北京之后,过了一年多,一天有人敲

我房门,我开门,门外是个妆容精致的少女,仔细看才发现是陈盈。我又惊又喜,

抱着她喜极而泣,问她怎么找到我的,她说是杜成告诉她的。」

又是杜成,我觉得有些头痛,记忆深处的什么东西好像要涌出来。

「陈盈说她来北京PL集团工作了,宴会上认识了杜成。」梁薇一边说,一

边怔怔望着前路,前面是黝黑的水泥丛林,没有一丝灯光,那是建设中的新房。

「与陈盈重逢之后,我有时间就找她逛街,开车去郊区兜风,喝酒唱歌。陈

盈改变了很多,威士忌白兰地来者不拒,酒量惊人。」

「你当时为什么没有告诉我?」我问。问完才意识到这问题有多蠢。

「陈盈让我一定要对你隐瞒她的存在。她想让你忘了她。」梁薇嘴角一撇,

我猜是不屑。

「我没能忘了她。」我看着窗外拉成线的橘色路灯,低声说。

「她让你忘了她……我当时觉得是因为爱你,现在才知道是因为恨你。」梁

薇说得云淡风轻。

我闭上眼睛,咀嚼着梁薇的话。

梁薇见我闭目沉思,继续讲她的故事。

「出事的那天是2012年2月17日。深夜,我在家刚睡下,突然有人敲

门,我一开门陈盈就跌倒进屋里,她穿着睡衣满脸惊恐。后来她断断续续给我讲

了那个差点要了她的命的故事。」

2012年2月17日?这个日期让我感觉有些熟悉。

「陈盈当时在和一个叫凌峰的男生谈恋爱,据说是你们学校的研究生。2月

17日晚上,凌峰开着一辆兰博基尼在北四环飙车,撞了,当场死亡,车上还有

两个女的,活了下来。」

梁薇说完,转过头看我,眼神意味深长。我花了半秒钟的时间理解她说的话,

之后脑袋里如惊雷炸响。那场车祸也许是近几十年以来中国最著名的一场车祸,

原因无他,凌峰的父亲叫凌江华,红墙里的重臣,也是两朝交替时的风暴中心。

陈盈和凌家的关系让我始料未及。说起来,凌江华背后有煤炭铁路能源三大产业,

与我们公司业务密切,那场车祸曾经让我很是忧虑,但万没想到和我有这样切身

的联系。

梁薇等待了我一会儿,待我心里的惊恐消散大半,才又开口:

「陈盈害怕,害怕得很有道理。你应该也听过一些传言,有人怀疑幸存的两

个女人制造了这起车祸,杀了凌峰,也断送了凌江华的政途。如果这么猜测,那

么车祸背后的策划者就是……」说到这里,梁薇沉吟了一下,指了指天上。最近

几天我很害怕看到这个手势,天空深邃黑暗,我不敢向上看。

「凌峰经常见面的女伴有四个,其中陈盈年龄大些,当她们妹妹看。陈盈和

幸存的两个女子熟识,据说还经常一起……伺候凌峰,这足以让她人间蒸发。你

应该理解背后的关节。」梁薇说。

我理解。

如果这起车祸是那两名女子受他人指使制造的,那么她们一定在车祸后立刻

脱离了凌家的控制,被幕后指使者保护了起来。凌家很可能会找到陈盈,问个明

白。凌家不只是凌家,凌江华的盟友们曾经如乌云一般笼罩这个国家二十多年。

「问个明白」也不仅仅是问,天上的人,有很多超越了人间的问话方法。有基本

判断能力的人,面对此境,都会恐惧,遑论官宦枕边的陈盈。

如果这起车祸真的是偶然,上面的调查是免不了的。调查不仅仅是调查,是

革故鼎新的序章,事关重大,相关人士定无遗漏。凌峰死了,车上的两个女人被

上面带走了,剩下一个陈盈。凌江华不确定陈盈知晓多少秘密,只好想办法让上

面的人找不到陈盈。

办法很简单,只要让陈盈消失就好。

梁薇看看我,知道我想通了。接着说道:

「陈盈在我家住了不到24个小时,第二天晚上,有人敲门,我从猫眼看见

一个中年妇女,就打开了门,门开的一瞬间,闪进来好几个壮汉,把我捆在地上,

套上了头套。挣扎时,我隐约能听见陈盈的叫喊,撕心裂肺。」梁薇语气沉郁,

令人怜惜。

「我和陈盈应该是分别被装进了两台车里,我能听见两台车开关门的声音。

我套着头套,一点光都看不见,车开了很久才停下。我被推进一个屋子,听见关

门声,我摘下头套,发现自己在一个空荡荡的屋子里,墙上和门上包着软皮垫,

天花板很高,声音从天花板上一个小音箱传来。」

「我当时完全懵了,哭,喊,骂,对着天花板把这辈子会的脏字都说干净了。」

梁薇说着,嘴唇微微颤抖。「过了好久,门开了,进来个穿警服的女的,扔给我

一套橙色的囚服,让我换上。我扑向她,却被她轻松按在地上,我瘫在地上哭了

一会儿,脱衣服换上囚服,女警拿着我换下来的衣服走了。换上之后我才发现,

墙的最高处有一扇开着的窗户,那是二月,冷得钻心,囚服又很薄。我在屋子里

抖了一晚上,浑身痒得像蚂蚁爬。你也知道,人在冷的时候特别想小便,我撅着

憋尿,天花板上很快就传来声音,让我就地解决。原来他们能看见我的一举一动。

我忍不住,只好找个墙角蹲着解决了。」

「我在那个晚上就是一条狗。」梁薇盯着远方,咬牙切齿地说。

我攥紧了拳头。梁薇作为局外人,尚且被如此折磨,陈盈受到的虐待想必只

重不轻。转念一想,梁薇讲得如此详细,依旧是在报复我么?还是在卖弄可怜,

让我不要再逼她?

梁薇深呼吸了两次,接着讲:「第二天早上,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身上不

冷了,反而觉得特别热,蒸桑拿那种热,正要把身上的囚服脱下去时,两个男的

推门进来,问我怎么认识的陈盈,收留陈盈在我家的经过。我当时把知道的全说

了,包括陈盈和凌家的关系。」

我暗自赞叹梁薇的聪明,陈盈一定招架不住他们的审讯,会告诉他们梁薇知

道什么信息。梁薇如果有丝毫隐瞒,只会招来更多的虐待。

「我说完,他们一人出去,一会儿带来一张笔录,让我签字,我拿不住笔,

就只按了手印。之后其中一人要我对从陈盈夜投我家至今的所有事情保密,否则

会再次问询。我立刻答应了。之后他们还给我衣服,让我自己穿上,之后又给我

套了头套,送我回了家。到家之后,我哭了很久,给你发了短信请假,在热水浴

缸里泡了一天。」

「陈盈呢?」我问。

「一周之后,陈盈才回到我家,脸色惨白,遍体鳞伤。」

「怎么遍体鳞伤?」我问。心脏剧烈跳动,一阵阵的腥甜味涌上喉咙,我只

能费力发出声音。

梁薇沉默了一会,说道:「人瘦了一圈,乳头肿得跟葡萄似的,紫的。屁股

和腰上满是红印,大腿内侧深紫色,小阴唇被拽出来长长一截。陈盈回来之后一

天都不敢说话,盯着我看,瘆人。不敢自己上厕所,要我在边上守着,等她尿完,

我一看马桶里,全是血。」

梁薇概括得简单直接,好像一双大手顷刻间揉碎了我的五脏六腑。我痴痴望

着窗外空旷的路,想象陈盈一周之内的遭遇,乳头通电,阴唇挂坠,尿路感染,

甚至是肾损伤。这是我能想象的,一定还有更多的在身体上了无痕迹的刑讯手段。

是不是也像梁薇一样被冻上一晚?或者是传闻的窒息法?我无从知晓,不敢深思。

梁薇等我喘息平复,接着讲:「陈盈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恢复过来,又会说

笑了。她跟我说,被抓走的当晚,也被换上囚服冻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原原

本本说了和凌峰交往的全部过程。审讯者并不满意,要她仔细回忆细节。陈盈说

她脑子乱掉了,很多记忆混杂在一起,审讯者不满意,就……上刑了。」

听到这里,除了悲戚,我更加疑惑起来。上面的人用上了这样的审讯方法,

又是在这样级别的案件里,陈盈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多到和她的身份极不相称。

她这样无依无靠的小人物,在说出了所有有用的信息之后,结局只会有一个:永

远消失。

「她为什么能活着回来?」我问。

梁薇听见,转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也疑惑。后来,我才知道,是杜成救

了她。」

21子弹

我望向窗外,五环的西北端,暗夜里树木像是乌云,遮掩着灯火。我辨认了

一下位置,让梁薇从辅道下五环,往郊区开。

「你要去哪儿?」梁薇问,声音里又有了恐惧的味道。

「杜成家。」

我打开手套箱,里面是梁薇的坤包,黑色,爱马仕,拿在手里细腻挺实。

「你自己把手机掏出来,打给杜成,免提,声音开到最大,让他到家门口等

你,说孙总在车上,有急事。」下命令的同时,我把枪口再次指向了梁薇。

梁薇听毕,叹了口气,翻出手机,拨号。

杜成好像已经睡了,听见梁薇的让他出门,语气里满是不情愿,问了两遍孙

总有什么事,梁薇说见面详谈,就挂了电话。

我让梁薇在路边停下,把枪缩进袖子里,让梁薇开门下车,不许关门,就站

在驾驶室边上。

「你离开车一步,枪就会响。」,我说。

我举着袖子,袖子里枪口正对着梁薇的胸,打开副驾驶的门,也下了车。下

车后的第一件事是再次把袖口里的枪对准梁薇。她眼睛里又溢满了泪水。

双脚酸麻,紧张愤怒和悲伤让我精疲力尽,我扭了扭脚踝,拉开后座车门。

「听我数123,然后咱们一起上车,你有异动我就开枪。」说完,我倒数

三下,和梁薇一起上了车。

上车的一瞬间,我瞥了一眼车的后窗,夜色里从车外能看出后座是否有人,

但绝对分辨不出后座上的人是谁。

十分钟车程,我们到了杜成家院子外面,院子里盘踞着一座独栋二层房子,

现代风格,优雅简约。梁薇的车缓缓滑向院门口,这时,院子里亮起了一盏灯。

梁薇见杜成阔步往车的方向走来,按我的指示招手示意杜成坐在副驾驶上。

杜成上车之后,我的从后座伸手向前,把手枪狠狠抵在了他的腰上。

杜成从前座转头,看我,又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东西,竟然笑了。

「果然是你。」他语气轻快。

我没理会他反常的表情,压低声音说:「梁薇,你开车,顺着五环往南开。

杜成,回答我的问题。」

杜成缓缓拉出安全带,扣上,咔哒一声,然后把双手抱在脑后,慵懒地靠着

座椅,说:

「好吧,本来我也想找你谈谈,估计开到永定河那儿就能把话说透了。」

我坐在后座中央,座椅冷硬,我双腿蜷起来,一阵阵酸痛从脚底传来。没有

别的办法,只有坐在中间,才能让枪口随时在前面两个人之间切换。

「陈盈在哪儿。」,我问。

杜成没有立刻回答,闭着眼睛想了想,说:「现在应该已经在美国了。」

「美国?」我略有吃惊,仔细一想,也不难理解。

杜成不紧不慢地说:「她早就移民了,这次回来,是专门为我办这件事的。」

「骗我的事么?」我问,枪紧紧压住杜成的腰眼。

杜成瞥了一眼我和我手中的枪,接着说:「也不算骗你吧,陈盈说过要和你

长相厮守么?逼着你离婚了么?要说骗你,只有假怀孕算是骗你,我替她跟你道

歉。」

我哼了一声,问:「你的目的是什么?掌控公司?」

「算是吧,祥子你想想,咱们公司的产品有多少是我主导立项开发的,后来

又有多少大客户是我拉来的。为这个公司,你干了多少,我又干了多少?凭什么

偏偏你就能颐指气使,坐在我上面?」

「杜成,你也没少拿吧。」,我用不拿枪的左手指指后面,那时杜成豪宅的

方向。

杜成看见了我的手势,摇摇头说:「我在乎的不是钱。你和赵蕙是夫妻,你

们赚钱是应该的,我不眼红。我在乎的是……」

杜成迟疑起来。

「权力和尊严。」梁薇说道。

「可以这么说吧。」杜成讪笑。然后对我说,「我一直在给你送女人,就是

你养的那些女大学生。可你一直不离婚,赵蕙也装作不知道,我也没有办法。」

杜成把手从脑后抽出,摊开,动作夸张。

「赵蕙不会和我离婚的。」我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这我相信。所以说那些女大学生是给你热身用的,直到去年,大戏开场。」

杜成语气轻快。车又上了五环路,淡蓝色的烟笼罩了车窗外的世界,那是秋收的

农民在燃烧秸秆。

「去年,是指我岳父去世的事儿吧。他死了,你少了个障碍?」我讥讽地问。

「不是我少了个障碍,是你少了个障碍。」杜成眯着眼看我,似笑非笑,接

着说道:「赵总去世之后,我就让陈盈回来了。然后办好了西山园房子的手续,

借给了你。之后安排她在兰州遇见你,让她给你讲PL集团叶志忠的故事,让你

们颠鸾倒凤,再怀上个孩子,你果然主动提出了离婚,大功告成。」杜成说完,

双手搓了起来。

一年的奇遇,杜成一句话就讲了个清楚。我感叹自己的浑噩,也发现更浓重

的迷雾笼罩了我,就像车外的烟。还有不少事情,杜成必须讲清楚,我暗暗咬牙。

「你是怎么认识陈盈的?她又为什么帮你?」,我问。

杜成听了,做出夸张得惊讶表情,说:「小薇没告诉你么?从公司到我家时

间足够她给你讲那场车祸的故事了吧。」

「她告诉我了,但我要听你讲。」我把枪狠狠顶住杜成的腰。

「你轻点,我痒。」杜成笑着说,「祥子啊,我有时候觉得你傻得可爱。既

然知道了这些事儿是我干的,为什么还要拿枪对着我呢?」

我闻之一愣。

杜成见我愣住,笑眯眯地说:「你这枪谁给你买的?我既然有这样的计划,

会给你买枪?」

听闻此话,我感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枪是假的?

杜成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说:「枪是真枪,子弹是假的,六发都是假的。」

我心跳得厉害,不自觉地把枪抽回几厘米。杜成看见了我的恐慌,叹了口气,

说:

「我有这个计划之后,就在想,计划成功之后你如果找我报仇怎么办?你有

无穷多种方法能威胁到我,我没法防备。想来想去,最好让你只能用一种方法威

胁我。于是我托人买了枪送给你,着让你到我乡下那个房子试枪,用真子弹试,

走的时候再给你假子弹。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搞不到更多子弹的,所以会一直把

那六发子弹留到今天,用在我身上。」

我哑口无言。

「祥子啊,你应该直接来找我啊,为什么要找梁薇呢。咱们才是更能谈得来

的人。」杜成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真诚,接着对着梁薇说道:「小薇啊,下五环,

往永定河开。」

22朋友

河水如墨,天地如画。我和杜成在秋夜里站着,面前是永定河的河面,远处

是卢沟桥。这边有个高尔夫球场,我和杜成来打过球,对这里还算熟悉。

我听见背后汽车发动的声音,梁薇开着车走了。杜成下车前吩咐梁薇回家好

好休息,到家之后打电话让公司司机来这儿接我们,今天的事不要声张,就当成

三个老朋友出来兜风。

杜成回头一边目送红色的车远去,一边说:「祥子,我刚才说我干这件事是

为了公司,我知道你心里不相信。你应该能猜到我为了什么。」

我想了想,拜杜成所赐,我失去了两个女人,一个别人的孩子,一个不存在

的孩子,还有一个挺不错的工作,用排除法,答案显而易见。

「赵蕙?」

杜成听了,脸上露出苦涩的笑,点了点头,说:「刚才在车上没法说。」

杜成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着远处的夜色,声音低沉地说。「我和赵蕙

认识比你要早,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吧。从高一开学那天开始,我就喜

欢上了她。我这辈子只爱过她一个人。」

杜成很坦诚。我隐约能猜到杜成喜欢过赵蕙,一是因为我和赵蕙第一次在宿

舍做爱之后,赵蕙遗落在我的宿舍里的内裤不见了,我怀疑是杜成偷走了。二是

他在赵蕙失踪的那段时间里,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心,不停地问我情况,让我

愈发烦躁。但是,我从没预料到杜成对赵蕙的感情这么持久专一。杜成至今未婚,

好像也没有过任何恋情,甚至和梁薇都保持着得体的距离。

杜成接着说:「可她从来没正眼瞧过我,高中时和篮球队的谈恋爱,大学时

和你如胶似漆,完全注意不到我在背后默默看着她。我知道自己又矮又丑,赵蕙

不会喜欢上我的,只能在幻想里和她天长地久。说实话,我很嫉妒你。」

我默不作声,心里满是波澜。

杜成看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地说:「本来应该是个普通的单恋故事,直到那

次赵蕙失踪,才变得复杂起来。我看到你大包小裹往宿舍搬东西,一开始还以为

是谁在搬宿舍,你在帮人家暂存一些物品,后来我没忍住打开一个口袋,发现里

面是一叠一叠女士裙子,而且裙子的样子很眼熟。」

我想起了自己那天的丑态,为了省一点开房钱,吧赵蕙的衣物从出租屋搬回

宿舍,好让陈盈不至于识破。

「我记得赵蕙穿过的的每一条裙子,立刻就知道这是赵蕙的东西。联想到赵

蕙正在大连开会,而你们有一间合租的小公寓,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要把赵蕙东西

搬到宿舍。」

「有另一个女人要去那间公寓。」杜成说。他的语气冷了起来,像迎面吹来

的风一样,我裹紧外套,听他继续讲。

「那个女人是谁呢?我趁你出去上厕所时,看了一下你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除了赵蕙,还有个没存名字的电话,联系很频繁,我记下了那个号码。」

「之后的故事你自己也知道,赵蕙失踪了,你到处找,疯了一样。」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嗡嗡作响,那是我一生里最晦暗的时刻。

杜成的声音又冷冷地响起来,他说:「但你不知道的是,我当天还接到了一

个电话,问我见没见到赵蕙,说她提前从大连回到了北京。」

「打电话的人是马正。」杜成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马正的名字,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杜成看看我,说咱们在这附近走走吧,边走边讲,能暖和一些。

我们沿着荒凉的河岸走,东边是灯火辉煌的城,西边是裹着夜色的风。

杜成走得挺快,微微有些气喘地说:「我听说赵蕙提前回京之后失踪了,想

也许是她撞破了你和另一个女人在出租屋里的事,一气之下不再理你了。如果是

这样,我就有了一丝的机会。但这只是猜测,我需要知道赵蕙失踪的真正原因,

又不能直接找你问,于是就拨通了我记下的那个号码。」

听到这里我心下一惊,原来杜成和陈盈那时就联系上了。

「接电话的是个沙哑的女声,她告诉了我和你从高中起的恋情,以及被赵蕙

捉奸在床的经历。」

我停住脚步,双手捂住脸,痛苦的回忆再次淹没了我。黑暗里我好想失去了

平衡,只觉得天旋地转,这时杜成扶住了我。我站了一会儿,清醒过来,想着杜

成说的经历,生出一个疑问:「陈盈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你对她就是个陌生人

吧。」我问。

杜成挠挠头发,说:「因为我先开口,讲了一个故事:你和赵蕙在泳池里相

识,在宿舍里做爱的故事。讲着讲着电话那头就有了哭声,先是小声啜泣,然后

是沙哑的痛哭声。电话那边的姑娘用哭声告诉我,她是无辜的。讲完了这个故事,

女孩儿说感谢我跟她说了这么多,感谢我还能陪她说话,之后,缓缓讲起了她和

你的事。」

「从那通电话开始,陈盈和我算是认识了,虽然没见过面,但是经常短信聊

天。那时还没有微信,一毛钱一条的短信,我攒着饭钱,换成话费,每天饿着肚

子睡觉。陈盈告诉我她有了一个年纪挺大的男朋友,过了一段时间又告诉我她不

会再爱任何人,再过了又一年告诉我她爱上了有家室的男人,最后告诉我她要去

北京了。」

「我也和陈盈讲我的感情,也讲你的故事,讲赵蕙怀孕,讲导师意外离世。

陈盈说她爱听咱们的事儿,觉得我们活在热闹的人世间,而她活在空虚里。」

杜成讲得很动情,但我却疑惑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赵蕙怀孕的事儿?当时的休学理由是肺结核吧?」我问。

杜成叹了口气,说:「我从高中时,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有空闲时就骑车去

赵蕙家楼下,站在远处望她闺房的窗,想着赵蕙在屋里写作业,睡觉,吃零食,

甚至是自慰的样子。这个习惯坚持了六年,直到那天,我看见你扶着她从单元门

里出来,她肚子高挺,笑容温暖。」

杜成停下脚步,挠了挠头发,笑了几声,然后接着说道:「我知道是时候离

开了,你们没发现我,我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再也没去过那个地方。

听到这里,我鼻子有点酸,使劲揉了揉,摆摆手让杜成继续讲。

「后来我工作不算顺利,于是投奔了你。理智告诉我要努力赚钱,可我心里

知道,我是为了赵蕙才去找你的。我在公司里干了几个月,就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我见到了陈盈。那种感觉很奇妙,我们无比熟悉对方,我们曾经无数

次在电话里向对方倾诉,是最亲密无间的朋友,百无禁忌。她会和我讲她和老男

人们在床上的趣事,我也给她说我怎么偷窥赵蕙,但我们从来不知道对方的样子,

只有飘忽不定的想象。她在我的想象力时高时矮,既丰腴又瘦弱。」

「我还记得我们在798一个咖啡馆里见了面,我发现她很美,多少有点理

解你为何在她和赵蕙见犹豫不决。她见到了我,真诚热烈地拥抱我,言辞间也不

嫌弃我的身高相貌。她给我感觉很奇妙,甚至可以说,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点

……」

「母性」,我替杜成说了出来。这也是陈盈给我的感觉。杜成听了,笑着点

头。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陈盈邀请我去她家,给我讲了很多不方便在咖啡馆讲

的事情。她讲自己被H市的高官送给了京官,被京官安排进PL集团,在PL认

识了叶公子,叶公子又把她给了凌峰。她边说边哭。我知道她之前只能把这些话

闷在心里,无从倾诉。因为男人们身份特殊,她甚至都不敢在短信里讲这些事情。

现在我终于坐在了她身边,她在沙漠里找到了清泉,连绵不绝地诉说。我听了既

震惊也悲哀。」

我心中酸涩,长吁一口气。问道:

「所以从那时起你们……在一起了?」

杜成摇摇头,说:「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没有男女之爱。我当陈盈是我唯

一的朋友,我想她也一样。那晚我们确实睡在了一张床上,却什么都没做。她讲

乏了,也哭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和衣而眠。我抱着她,一夜没合眼,想着她

的遭遇,感叹世道不公,命途多舛。」

风愈发的紧,河岸上的秋草好像要被风揉碎一样,发出暗淡的呜咽。杜成搓

了搓脸,眼睛眨了几下,接着讲了下去:

「第二件事更恐怖一些,我去参加了李兰心的生日宴会,知道了她的生日和

年龄。」杜成转过头盯着我说。我赶到周遭黑夜压了下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查过产科的书,推算出来李兰心的受孕日期正是赵蕙失踪你到处寻找的

那几周。而就在赵蕙怀孕期间,马正死了,溺水,当时你在场。事故的全部过程

都基于你的供述。另外,我也听说过,马正之前把女学生弄怀孕了,娶了学生。

把这些事联系起来,你不觉得别有韵味么?」杜成眼睛依旧在盯着我,黑暗里的

瞳孔,像是两个无底的洞。

没等我辩解,杜成接着说:

「这些事,警察想查一定能查到,但是为什么就按溺水处理了呢?我始终想

不通。」杜成皱着眉头,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我急忙跟上。

杜成步伐快了起来,没回头看我,而是背对着我说:「祥子,你也别多心。

我只是说有这么一种可能,但没说这就是真相。法律上的真相很简单,马正溺水

死了,都不够在公安局立案。」

杜成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决心,接着说道:「我只是……为赵蕙而悲

哀。她嫁给了你,养着不属于你的孩子,而你也心知肚明。我无法想象她在生活

里要忍受怎样压抑,你又会怎么对她。」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我打断杜成。

杜成转过头看我,凝视我许久,然后脸上有浮现出笑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

顽劣的孩童。他笑着摇摇头,说好吧那就不讲,我不讲你也知道。

我有些恼怒,说道:「讲你是怎么救陈盈的吧。」

「你记得西山会吧?」杜成问我。

「记得。」,我答道。

西山会是晋籍权势人物的团体,其中的核心就是凌江华。西山好煊赫一时,

然后轰然坍塌,被大势碾得粉碎。凌江华、丁文蕊等政商名流身陷囹圄。几年前

的政坛风云诡谲,西南的白希龙倒台、中央的朱长健被清算,西山会覆灭,三件

大事。那是旧时代悲壮谢幕,也是新时代轰然升起。

煤炭、铁路、电力,是山西的家底,也是我们公司利润的全部来源。我们无

可避免地给西山会送过些钱,梁薇也和西山会的几名外围人士睡过。西山会倒台

时,杜成被纪委叫去问过话,然后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只是,这和陈盈有什么关

系?

杜成没等我问,继续讲:「在凌峰公子那场车祸之后,纪委的人就找到了我。

因为梁薇和陈盈一起被抓了进去,他们怀疑咱们公司和凌家牵涉很深。」

「我当时被叫到了一辆面包车上,就像今天这样绕着五环开,在车上审问。

我完整交代了,交代完之后,我又问了个问题,陈盈什么时候能回来。审问我的

人听到我问陈盈,盯着我看,并不答复我。」

「我没什么办法,只能兵行险着。说起来,这还是我听到的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我问。

「你知道那几年纪检的人很忙,基层办案的人压力很大,为了新线索,很多

时候他们会用涉案较浅的人去换线索。我试着提供一个线索,用来换回陈盈。」

杜成说完,看了看我,似笑非笑,之后叹了口气,说:

「我供出了魏平原。」

听到魏平原的名字,我脑子里嗡的一声。魏平原是深度参与山西煤电联营的

官员,处级干部,受贿两亿,上面调查时烧坏了四台点钞机,所谓小官巨贪。魏

是我们在能源局的重要支点,给他送过的钱加起来有几百万。魏平原出事那天,

全公司风声鹤唳,之后我和杜成、梁薇四处打点,才没被波及。没了魏平原,公

司元气大伤,直到接了兰州的项目才稍有起色。

我当时疑惑过为什么魏平原突然就被查了,毫无预兆,没想到是被杜成拿来

交换陈盈了。

崽卖爷田不心疼,我心里道,却没说出来。如果换做我,我也许会用整个公

司换陈盈回来。

杜成预料到了这个名字对我的震撼,停了一会儿,才接着讲到:「纪委的人

也很直接,他们说陈盈现在很安全,目前来看并不涉案,只要问题查清楚了,就

能回去。然后告知我明天还要问我事情,最好带上给魏平原送财务的账本。

「他们认可了这次交换。」

「第二天,我把账本复印好,交给了他们,又过了一天,陈盈回来了,没有

去梁薇那儿,直接来找的我。」

杜成有些气喘,深呼吸了几次,接着讲到。

「我没问陈盈经历了什么,她却站在我面前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整

个过程一言不发,表情呆滞,直到一丝不挂,满身伤痕。」

「从那时起,我们从朋友变成了主仆,陈盈对我越来越依恋,好像只有我才

能保护她。我见她再这样下去精神会出问题,就帮她办了移民,在加州湾区给她

买了座小房子,让她学学英语,在美国重新开始。她说过,我把她救了出来,又

送去了美国,她也想帮我做点什么,只可惜自己不是赵蕙。去年,我让她回国,

让她帮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心中酸涩,没想到陈盈早就成了杜成的人,不是恋人,但的确是最好的朋

友。

而我,已经一个朋友都没有了。

夜晚迎来了尾声,我今晚听到了太多的故事,恍然如梦。我问不出更多的问

题,嗓子像是被巨大的悲哀钳住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对杜成说。说完才发觉我意识里最深的那一部分

已经原谅了他。杜成苦恋赵蕙这么多年、又不顾一切救了陈盈,做了两件本来我

应该做的事。

「不用谢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才是应该陪着赵蕙和兰心过完下半生的

人。」

我无力反驳杜成,只能不咸不淡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照顾赵蕙和兰心一段时间。然后一起移民。」

我有些吃惊,问那公司怎么办。

杜成苦笑:「现在的经济形势你也知道,咱们这种厂子,干一年赚的钱远不

如这一年地产涨价的收益。另外,上一次上面刮风,咱们被浇了个透,侥幸没淹

死,下一次改朝换代还会这么幸运么?咱们的生意都是怎么谈成的,你我心里都

有数。」

杜成说得有道理,历史车轮碾过去,不在意死了几只蚂蚁,我们苟延残喘到

今天已经不易,岳父的旧交不是退休就是入狱,兰州项目完结之后,公司只能坐

吃山空。

杜成叹了口气,说道:「宴席该散了,我知道你和赵蕙心里也明白,但下不

去手。所以我来帮你们做。」

前面夜色苍茫,子夜是最黑的时刻,我听见远处有车的声音,也许是接我们

的。

我走到永定河边,闻着腥冷的河水味道,从怀里掏出小巧的手枪,用力扔进

河里。

扔完枪,我转过身,看见杜成蹲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不动。

23新年

赶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大雪盖着褐色的街道,把H市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巧克

力奶油蛋糕。

离婚已经有几个月了,北京街上的树叶子黄了、落了、又被盖上了雪和泥土,

我和赵蕙兰心失去了联系。我蜷缩在西山园的大房子里,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北

京的二锅头、青岛的啤酒、苏格兰的威士忌、日本的清酒,我用酒瓶标签周游世

界,不亦乐乎。我下午睡醒时会昏昏沉沉爬去撒尿,看一眼镜子,会发现胡须爬

满了我的脸,我对着自己笑,看见整个人生在镜子里流淌而过。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她让我回家过年。

这让我很犹豫,她应该还不知道我和赵蕙离婚的事。我支吾着说赵蕙和兰心

要去美国住一段时间,为兰心以后念书选选学校。

失败者往往更善于说谎。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之后母亲说:「那你就自己回来吧。」声音苍老虚弱,

好像每个字都长满了皱纹。

我订了机票,又退了,改坐高铁,下了高铁站,乡音和寒气一起涌来,零下

三十度的温度,让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这反而让我感到

温暖。

打车回家的路上,司机师傅问我在外地做什么工作,我想了想告诉他我是个

小作家,编故事为生。司机师傅嗤笑。他没看出我是个会编故事的人。

推开家门时,我闻到了酸菜的清香和生蒜的凛冽,父亲母亲一起从厨房出来

迎我,说给我热了饺子,酸菜馅的。我眼前一片模糊,不是眼泪,是眼镜结了霜。

母亲接过我的羽绒服,扔给我一双拖鞋,让我先别急着吃饺子,先见见人,

说完拽着我到了客卧门口。我踉跄不已,母亲扶住我,让我推门进去。我有些不

安,期待和恐惧灌满了我的身体。

卧室里灯光昏黄,一个小女孩儿侧卧在床上,裹着粉色的被子,睡得正香。

女孩儿身边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正在读一杂志。

女人听见门的响声,抬起头,眼神里流出悠长的温柔和绵密的哀愁。

我又见到了赵蕙和兰心。

我想起独居的这几个月里,我经常盘腿坐在西山园的床上,呆望着窗外的夕

阳,或许是朝阳,我已经失去了分辨时间的能力,有时会突然觉得孤单起来。我

不怀念群芳从里的生活,实际上,独居以来,我好想渐渐忘了以前有过的女人,

鲜嫩的女大学生,风骚成熟的梁薇,甚至是几个月前认识的冯静,她们好像是色

情电影的女主角,曾经在我脑子里留下了光溜溜湿漉漉的浮光掠影,却在时间里

腐蚀了面貌。

但有一张面孔越来越清晰,那是赵蕙的脸。我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感觉到

灵魂离开了身体,我发觉自己脱离了沉重的肉身,斜倚在门口看着着呆坐在床上

的那个人,他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我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床上那个失败者的想法,

他不敢面对血色的记忆,而偏偏他的身边人在十多年里不停地提醒着他,让他在

家里的每一秒钟都能想起U盘、光碟、模糊的视频、海水、血沫和钥匙。他是个

懦夫,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他想逃出去,找了个借口扔下了这段记忆。这个借口

是林澄、梁薇还是陈盈都不重要,十多年的重压让他的心脏凝固成了石头。

母亲后来说,她早就知道我们离婚的事,赵蕙告诉了母亲。赵蕙不让母亲告

诉我她们的联系,跟母亲说我在办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安静几个月。

赵蕙还是那么聪明。

母亲先给赵蕙发出了邀请,让她回家过年。赵蕙没拒绝,带着兰心先我一天

来了H市。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客厅的沙发床上,胡思乱想。赵蕙能来H市,说明杜成

没得到她,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明早起床,我和兰心如何解释?父母又住到了一

起,正在隔壁睡在一张床上,他们什么时候去复婚,他们能彻底原谅彼此么?赵

蕙能原谅我么?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个东西落在了沙发床的另一边,熟悉的香味飘进我的

鼻子,我清醒了一些,发现了身边柔软的轮廓,饱满的身体和宁静的呼吸,赵蕙

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我身边。

「杜成去美国了,半个月前。」赵蕙仰面躺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压低声音

说,声音微弱,却扎实地砸在了我的耳膜上。

「他和我求婚来着,我没答应,我们谈了一次,把话说明白了。他人还不错,

没再纠缠,直接辞职,去了美国。」赵蕙声音轻柔地说。客厅空旷,回声萦绕了

好久才消散。

我想了想该怎么说下一句话,又觉得可笑,原来十多年的亲密无间,也抵不

过残酷的分离,我竟然在赵蕙面前紧张怯懦起来。我踟蹰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

出几个字:「我和那个女的断了。」

「我知道。」赵蕙说,声音温柔甜美。「人家把你甩了,杜成告诉我了。」

赵蕙边说,边转过脸来,冲我笑,我看不清她的笑容,但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

我有些恼,又觉得自己可笑。转身抱住了她。

熟悉的触感涌了上来,我们接吻。湿漉漉的口腔里是动情的呜咽,两句干枯

的身体交换着最后一点水分。

手轻轻摸下去,赵蕙很湿了,我用食指轻轻探进她的绒毛,里面像是岩浆又

像是雨水,热辣和滑腻的触感交替刺激着我的神经。两片阴唇像是婴儿的嘴,吸

吮着我的手指。

这熟悉的身体让我感到陌生。

我低头,她会意,自己撩起上衣,我埋头在她绵软的胸口里,深呼吸,让血

液里也溶进她的气味。这气味穿越了许多的年岁,裹着青葱的少年志气和疲倦的

中年味道,再次俘获了我。

我看不见赵蕙的表情,只能听见蒸腾出的阵阵喘息。我含住她的乳头,舌头

搅动起来,乳头上的肉粒硬挺着,高傲热烈。

一只手柔软地滑进我的胯间,攥住了我的阳具。它几个月未沾雨露,鼓胀着

和赵蕙的手指搏斗。我听见了赵蕙的娇哼。

赵蕙的腿很长,在夜里只有两道笔直的剪影,像是两柄闪着寒光的剑。我翻

身下了沙发床,蹲在地上,把赵蕙的双腿架在肩上,亲吻上了她的绒毛和溪水。

汗味的咸混着淫水的腥味狂野地冲刷我的唇舌,温润黏滑的阴唇在我舌头上翻腾。

我用舌尖刮擦着阴蒂,感受着它的悸动和羞怯,周边复杂的褶皱纹理和我的舌头

产生了神秘的共振。我能听见压抑的喘息声,这声音属于黑暗和孤独。

我站起来,扶着挺翘得阴茎靠近赵蕙,终于要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我想起和

赵蕙的第一次,青涩迷离,带着游泳馆的氯气味道,我好想回到那时。

插入时,赵蕙忍不住哼出了声音,声音不大,却让我血液奔腾起来,我用力

顶进她身体最深处,好像要用龟头洗刷掉自己的懦弱与贪婪。我一边抽插一边吻

上了赵蕙的嘴唇,我们一起发出低沉的呜咽,呜咽声里有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有

擦肩而过的怅惘。

高潮来得很快,赵蕙在我怀抱里颤抖,我把她的双腿从肩上卸下来,拿到前

面,把一双软绵的脚拿到面前,含住小巧的脚趾,舔动起来。我的感到赵蕙阴道

一阵阵收缩,在阴道尽头,一股最原始真诚的力量把我的阳具包裹起来,拉扯撕

拽揉捏,好像是用粘膜和体液诉说着悲欢离合的故事。这滋味舒服得让我想哭。

「射在里面。」赵蕙轻轻说,带着心跳一样的喘息。我只觉得浑身被融化在

暖洋洋的光芒里,脑中溢满了沸腾的水,小腹里一阵阵热流横冲直撞,精液像是

离弦之箭、脱缰之马,向着温暖宽容的子宫飞腾过去。

射精之后,我伏在赵蕙身上喘息,她把头歪到我耳边,轻轻舔我的耳廓,之

后用双唇含住我的耳垂。我只道她是调情,却没想她一口咬了下去。

我痛得叫出声来,之后被她捂住了嘴。

「算是罚你。」赵蕙在我耳边说。「真是便宜你了。」

我捂着耳朵,叹了口气。

赵蕙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呆,一会儿,又凑到我耳边。我吓得一颤,她咯

咯笑了几声,之后说:「祥子你知道么。杜成那天跪在我面前求婚,给我讲他二

十年的思念和幻想,我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你。」

我有些惊讶。

「可能直到那天我才明白你对我的意义。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忆过去,觉得和

我在一起就是和记忆里的阴影一起生活。但杜成跪在我面前,要我做出决定时,

我就发现我不可能离开你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你救过我,也许是

因为你死过一次,也许是因为兰心。」

我听着,没说话,只是轻轻吻了赵蕙的唇。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没有那件事,也许你我只是普

通的情侣,在毕业时分手,同学会见面重温一夜旧梦,也就如此了。但因为那场

噩梦,你我缠绕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开了。」赵蕙声音悠远,像是在讲给全世界

听。

「回来吧,祥子。」赵蕙伏在我耳边,甜甜地说,温热的气息抚摸着我的脸,

让我想哭。

24回家

午后。

我和父亲在雪里散步,我说上午去了趟商场,父亲没理我,只是闷头抽烟。

我向父亲要一支烟,父亲摊手说刚才是最后一只,明天才能买新的,你妈管

着呢。

「家教挺严。」我打趣说。

我们并肩走着,午后的暖阳驱散了一点寒气,脚下的雪微微融化,脚踩在上

面,发出明快的响声。

「爸,你当初跟我妈怎么求婚的?」我问。

「求什么婚。哪有求婚,没那么多洋事儿。我们那时候,车间主任谈个话,

说介绍个对象。我和你妈在工会礼堂看场电影,两家吃顿饺子就算是订婚了。」

父亲说道,眼神里有怀念也有幸福。

我笑笑,没说话,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个东西,递给父亲。

父亲接过来,看出是一个蓝色绒布包裹的盒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子,一枚

钻戒露了出来,钻石把阳光播撒在雪地上。

戒指是我上午去商场买的,不贵,却很美。

「你跟我妈求个婚吧,她肯定开心。」我说。

「你弄这个干什么?不用,不用,我们的事你不要管……」父亲语无伦次起

来。

我不顾他的推辞,把戒指硬塞给父亲,他半推半就。但是笑容却掩盖不住,

从他眼睛里流了出来

父亲一边嘟囔着浪费钱之类的指责一边揣好戒指盒子,大步向前走去,越走

越快,那是家的方向。

我没能跟上他,只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我不着急,还有时间,我才三十多

岁,以后的岁月漫长,我还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又在怀里摸索一番,口袋里还有个小盒子,和刚才给父亲的那

个一模一样。

这是给赵蕙的。

(全文完)

后记:

芦叶满汀洲 /寒沙带浅流 /二十年重到南楼 /柳下系船犹未稳 /能几日 /又

中秋。

黄鹤断矶头 /故人今在否 /旧江山总是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 /终不似 /少

年游。

—南宋刘过《唐多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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