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深蓁】《沾襟》（四）
沾襟（四）
晨光透入，睡醒，又是一天的开始……
我的被窝裡还隐隐残留着小蓁身上独有的香气。理由是，我昨晚抱着小蓁穿
过的巫女服入眠……
这东西，不能留在小蓁的家裡，而随便丢掉也是危险。
昨晚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被烟燻过的眼睛，感觉还是有点刺痛。这不
会是梦。
那
侵犯小蓁的男人，应该葬身火海了吧？最初起火的地方是后堂，我拿起烛
台的地方……
不知道为何﹑哪来的勇气，『碰！』的一声，那撞击的手感好像仍然残留在
手掌之上似的……
为了保护小蓁吗？
的确，那男人是侵犯了小蓁……但该死吗？该以死来抵偿吗？我不是警察﹑
不是法官，我这是杀人……
人的生死，不应用由另一个人去决定。这是现代社会的共识。
我凝视着拿曾经高举烛台的手，总觉得那…不是我的手。
巫女服在睡床上卷成一团，大刺刺地宣示着它的存在感。
我确认了牆上的洞是被挂曆遮盖……这件事…不能够让金毛男知悉。
但是…小蓁…到底知道多少？
昨晚的她，完全就像喝醉了一样。情况就像我看到白毛男侵犯小蓁的那一晚
一样，她同样将我看成了是金毛男。
昨晚的事情，小蓁记得多少呢？
在家裡拖拖拉拉也不是办法，差不多是时候出门了，我赶忙换上校服。在离
开家裡之前，先将巫女服丢进了衣柜。这东西必须要处置，却并不急于一时。
走到林荫道上，天空灰灰暗暗的，空气中隐隐有一股烧焦的味道……
路上比平日多人，人们三三两两的聚集，或低声细语﹑或摇头叹息﹑或呆在
原地……
到了小蓁的家的小花园前面，有如卡通人面般的屋子上，作为双眼的窗子紧
闭着。小花园裡看到不到小蓁的身影……
还没有起床？还是……
我的心裡泛起了不安的感觉。
踏进了小花园…
「孟仔……」我的身后响起了呼唤我的声音。
「呜哇！」我吓得弹跳了起来。
「孟仔…」小蓁皱着眉的脸就在我的后面。
「我﹑我﹑我以为妳还没有出来！我正正正正正打算去叫妳…」
「孟仔！」
小蓁突然扑进了我的胸膛上，我的双手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
「小蓁……」
「昨天…」小蓁迟疑了一会。「唔唔…没事了……」然后轻轻推开我，从我
的怀内挣脱。
「小蓁…」
「快迟到了，走吧。」小蓁的嘴角挤出了微笑，却不是会令人感到高兴的笑
容。
再次返回林荫大道，到达了十字路口，这裡聚集的人更多了。
人们的脸上都是挂着悲凄﹑担忧的表情。其中真的哭出泪来的人也不少……
远眺巨型鸟居的柱脚之间，被绑上了粗大的绳索，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员在把
守。
纵火﹑尸体……
不安的字眼在我内心流窜。
虽然是为了保护小蓁，但事实上……
「孟仔？」
小雅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
「早晨，小雅。」小蓁礼貌地回头。
不合标准的校裙裙摆下，一双像运动健将般的修长美腿曝露在寒风之中……
说起来，今天天气好像突然变得很冷……
小雅像是在检定甚麽似的来回注视我们两人。
「…小雅？」我不解。
「吵架了吗？」小雅说。
「甚麽？」我仍然不解。
「哼，没甚麽。」小雅说着，挽起了我的手臂前行。
啊﹑对了！挽手臂……
我的目光转回向身后距离我和小雅半步之遥的小蓁。
平常会主动挽住我手臂的小蓁，除了见面时那一个不明所以的拥抱之外，似
乎一直与我刻意保持距离……
「小雅…」我向小雅求援。
「她心情不好，先让她冷静一下吧？」小雅说。
心情不好？难道……
往学校的方向继续前行，路上的人渐渐疏落。直到「市立镇长官邸」前，又
再热闹起来……所谓的「热闹」只是人数众多的意思，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穿
着保守黑色装扮的女人﹑还有好几个看上去就知道是私人保安员的男人。
黑色的房车泊满了在路上，佔了一整条行车线。
人们的表情说是悲伤，不如说是担忧……
这表情到底是隐藏着甚麽意思呢？
我一边思考，一边从人群中穿插而过。一如既往，小雅经过在这门前时会自
然地加快步速，而落在我们之后的小蓁显得更加迟疑……
小蓁在思考甚麽？昨晚的事情，她到底知道多少了？
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最少，不是现在……
进入了校园，比我们年长一岁的小雅往她的班级裡去。我和小蓁回到了教室，
教室裡与昨天一样，不寻常的平静……
「小蓁同学……」昨天希望小蓁到神社帮忙寻找她男友的小绪，首先打破了
教室裡的沉默。
「小绪…」小蓁低下了头。
「我………」小绪一脸欲语还休的样子。
「昨天…」小蓁的声音有点抖震。
「小蓁同学…」
「抱歉呢，小绪，昨天住持大人有点忙，我还没有问到他甚麽……」
「可是！大家不是说住持大人神隐了吗？！」小绪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嗯…这个…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昨天我是去了神社，也与住持大人见
过面，但…」
这时候，教师进来了。
小绪返回她的座位，我与小蓁也就座了。
住持神隐了？又是神隐？
那麽，昨晚侵犯小蓁的人呢？是谁？
＊＊＊ ＊＊＊ ＊＊＊ ＊＊＊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课，小蓁急不及待似的离开了教室，我赶紧跟了过去。
「小蓁！等等我…」我叫住她。
「孟仔？」小蓁回头。
「妳…去哪裡？」我说。
「去神社。」她说。「我要回去看看。」她语气坚定地说。
「…好吧，我陪妳去。」我下了最大的决心和勇气。
那…神社…没有一件是好事。那一次梦中如进入无尽迷宫的遭遇﹑昨晚被鸦
群袭击﹑最后还险被烧死……
而且，火灾的事和杀人的事……其实都与我着莫大的关係。
这时候回去神社，我是得抱有坐牢的觉悟了。
但小蓁…说她要去！我就不得不前去保护她。尤其是发生了昨晚的事情！万
一小蓁被当成嫌犯，或是她被侵犯的事情被公开……那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小蓁犹疑着。
「走吧！」我牵起小蓁的手。
「孟…仔……」小蓁圆睁着双目。
不能再让小蓁受到伤害！我决定了……
无视小蓁的反应，我牵着她的手前行。
就像感受到我的决心似的，这时候小蓁也牵紧了我的手……
在校园裡手牵手同行，其实是颇惹人注目的。然而，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
候！
我牵着小蓁的手，离开了校园，步向下山的道路。
小蓁没有向我说话的意思，而现在的我亦没有甚麽要对她说。
一口气走到「市立镇长官邸」前，我才稍稍慢下来。今早在这裡聚集的人似
乎都散了，门前就只馀下两个戴黑眼镜﹑穿黑西装像是保安的人员。连马路上车
子也全部都开走了。
「呼……呼……呼……」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小蓁的呼吸声。
「小蓁…抱歉，不要紧吧？」我关心她。
「唔唔……请走慢一点……」小蓁伸手按住校服下丰满的胸前，用力的喘息
使胸脯大幅度地扩张和收缩，显示着更加强烈的存在感……
「抱歉……」我说。
小蓁只微笑着的摇头。
小蓁的手掌都被汗水湿透了，我真是大意啊……对于不擅长运动的小蓁来说，
我刚才走路的速度已经等同于跑步了吧？
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生活在都市裡的节奏运用了出来……
「呼……呼……」小蓁仍然在喘气。
呀－－－这时候，官邸的厚重大门从内部被推开。
一个年轻男子从昏暗的室内缓缓步出……
穿着棕色的大衣，配搭着深蓝色的牛仔布裤。黑色的短髮上﹑特徵般在前端
长有一撮白色的头髮……白毛男。
我先看到了他，然后是他看到我们……
他先是感到惊讶，然后在嘴角处泛起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微笑。
「少爷，要外出吗？」站在门外的其中一个黑西装保安员说。
「嗯，去神社。」白毛男说。
「是，马上备车…」保安员敬礼。
「不用了，我走路过去好了。」白毛男伸手阻止了保安员。
「可是…」保安员说。
「不打紧，真的是要被神隐的话，待在这裡还是一样的。这个镇上已经没有
安全的地方了。」白毛男一边说着，一边下楼梯。而两位保安员只能对望了一眼。
「…鹏哥哥……」小蓁小声地向白毛男招呼。
「小蓁，要去吗？去神社，昆在那儿。」白毛男向小蓁说。
「是，我…们正打算去神社。」小蓁说着，才有意识地将我的手甩开。
当然，这动作反而引起了白毛男的注意。视线瞄到我们手上的他眉毛向上跳
动了一下，接着又是嘴角一笑。
昆－金毛男在神社。他是住持的儿子，也是神社未来的接班人－少坊主。现
在神社发生这样的事件，他在那一边也算合理，这一点不用太在意。
令我注意的，是他说『真的是要被神隐的话，待在这裡还是一样的。』这一
句说话。又是神隐了？先是小绪的男友﹑接着是神社住持……听白毛男的语气，
『神隐』这一件事，竟然好像变成了连环事件似的？
「鹏哥哥，这位是孟仔，我的同班同学。」小蓁向白毛男介绍我。
「初．次．见面呢～幸会，我叫鹏。」白毛男将『初次』二字的发音特别强
调，并装作友善地向我伸出了手。
「啊…嗯…你好……」我只好伸手与他相握作回应。
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再次向十字路口进发。白毛男走在前，我和小蓁走在后，
与他相隔了大约两至三个人的距离。
我没有再牵起小蓁的手，而小蓁亦没有要靠近我的意思……两隻手掌就停留
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不很远﹑却又像无法触碰的距离……
三人一直保持沉默，到达十字路口，转向右方横过马路，巨型的鸟居就在我
们前面的远处。鸟居粗大的柱脚之间，绑住了粗大的绳索，与今早的情况一样，
仍然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员把守。
在远方已经看到我们的两名警员先是保持着警戒。待我们走近一点之后，则
主动脱下警帽，向白毛男点头。
「少坊主在裡面吗？」白毛男问警员。
「是的，今早到现在都一直没有出来。」警员回答。
「我们进去一下。」白毛男说。
「好的。」警员低着头站在一旁，像是向我们让路的样子。
这时候，我才确切地感受到小雅所说的『只要他想做，在小镇上有甚麽不可
以』的说话。
「等一下！」正当我在想小雅的时候，我们身后就响起了小雅的声音！
咔唦﹑咔唦……小雅踏着路上的沙石向我们奔来。
「小雅？」回头的小蓁自言自语。
「…小雅……」白毛男也在自言自语。
校裙裙摆随着修长的双腿跑步时的动作所摆动，裙摆内裡白色的内裤都看到
好几次了……
「孟仔，等我啊！嗄～～呼～～呼～～呼……呼……」小雅一直跑到我前面
才停下，双手扶着我的肩膀在低头喘气。
「小雅…」在我身后的白毛男说。
「走吧！」小雅挽起我的手臂往前走，完全无视白毛男向她搭话。
这次变成了我和小雅走在前，白毛男走在中间，小蓁走在后。
两旁茂密的树林令我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鸦﹑鸦﹑鸦………
远方的森林传来了乌鸦的呜叫。
再走一段路，来到森林中间一处开阔的地方，就已经可以看到那一棵树……
原本属于神社内部结构的那一棵树。
树上乾秃秃的没有一块树叶﹑树干和树枝全部都被燻成焦黑色……
「树…吗…」在我们身后的白毛男自言自语着。
「这裡…怎麽会有棵树？」小蓁不解。
围绕着树干的地上，连土地都被燻黑成一个圆圈。燃烧过的木头﹑铁器散落
地上。在那烧焦的圆圈之中，有一个人蹲坐在一堆烧焦了的木材之上。
染成金色的短髮，穿着与昨天侵犯了小蓁的那一个老人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道
袍的年轻男人。
「昆哥哥！」小蓁以不擅长跑步的跑姿向那个人－金毛男跑去。
「娜娜，别过来！」金毛男大叫。
「呃！」小蓁急忙地停步，距离进入土地上被烧焦成圆圈的范围，仅仅一步
之遥。
「昆哥哥……」小蓁的声线转为担忧。
「你们都一样，不要过来。」金毛男向我们说。
鸦﹑鸦﹑鸦……
啪啪啪啪啪－－－
一隻乌鸦飞到焦黑的树丫上。
「昆，怎麽了？发生甚麽事了？」白毛男大声地向金毛男说。
「失火啊！正如大家所见。」金毛男回答。
「住持大人呢？昆哥哥！住持大人呢！」小蓁紧张地追问。
住持大人…那一个老人，竟然就是住持本人？！金毛男的父亲，竟然侵犯了
自己的未来媳妇？！
虽然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吧？
「该不会……火灾裡烧死了吧？」我说。
「哈……」金毛男的裂嘴一笑。
「神隐了。」金毛男说。「没有尸体啊，你有看到尸体吗？」金毛男摊开了
双手，表示到处都没有。
「也许……烧成灰烬了吧？」我说。
「这裡只有木材啊，即使再怎样烧，也不可能将骨头烧成灰烬呢！」金毛男
说。
的确……单靠木材烧出来的热度，最多只能够把肉烧焦。要将骨头烧成灰烬，
似乎并无可能……
「昆哥哥，其实昨天我…」
鸦﹑鸦﹑鸦……又一隻乌鸦飞到烧焦了的树丫上。
「娜娜，这件事与那件事，是没有关係的。」金毛男向小蓁温柔地微笑。
「昆哥哥……」小蓁双手紧握着成了祈祷般的样子，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滚
滑下。
「昆，接下来就由你来重建神社吧？我们会协助你的。」白毛男向金毛男说。
金毛男苦笑着摇头。
鸦﹑鸦﹑鸦………
「鹏，神社烧毁了，那三年一次的麻烦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啊。」金毛男
说。
「昆……」
啪啪啪啪啪啪啪－－－－
「孟仔，哈哈…想不到……」金毛男苦笑自嘲般摇头。
「其实！昨晚！我…」
「孟仔！不用说！我全都知道了！乌鸦都告诉我了………」金毛男向我微笑
着。
「甚…麽……」我讶异着。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像是认同着金毛男的说话似的，烧焦的树上所有的乌鸦一起大叫！
树上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已经站满了乌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啪啪啪啪啪啪啪－－－－－－－
鸦群乱飞，围住了烧焦的树以「逆时针」方式盘旋！
以地上的烧焦痕迹为界线，乌鸦组成了一道黑色的牆！
「昆哥哥！」小蓁往前踏步！正要冲向鸦群！我赶紧从后紧紧抱住了她！
「昆哥哥！放开我！孟仔！昆哥哥！！」小蓁挣扎大叫。
「孟仔！娜娜拜託你照顾了！」金毛男大声地说。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昆哥哥！！！」
「听着！孟仔！不要『鸦－』娜『鸦－』到天『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
乌鸦的呜叫声完全掩盖了金毛男的声音，黑色的牆完全遮蔽了金毛男的身影……
「昆哥哥－－－－－！！！！！！」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鸦！鸦！鸦！
鸦！鸦！鸦！鸦！
鸦！鸦！
鸦－－－－－－－－！
泪水沾湿了我和小蓁二人的衣襟………
当鸦群飞走时，黑色的牆飞上了半空﹑再回到树林。
那裡，没有神社﹑没有烧焦的木材铁器﹑甚至地面上亦没有留下曾经被燃烧
过的痕迹………
那裡，只剩下树。
一棵长满了黑色树叶的树。
金毛男－昆，在我们的面前，被神隐了。
然后，小蓁昏倒了。
【沾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