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54)
第五十四章 吃喝嫖赌
邓府占地甚广,布置华丽,亭台楼阁点缀,曲水流觞雅趣,莫说贻青等人,
即便出身官宦的谭淑贞看得也是挢舌。
「邓忍只是一介商贾,宅邸这间深布局按照大明的营造法怕是早已逾制,被
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条罪状啊。」
丁寿微微一笑,道:「翁泰北当权时,谁会去触这个霉头,如今翁大人失了
势,这点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开国百十年来,废弛的又何止一个营造法。」
谭淑贞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丁寿回首看见,笑道:「无须担心,如今我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间,何
况这宅子又不是只用来住的……」向着走来的一行人一指,「不还有他们么。」
李怿母子在一队锦衣卫押解下来到了近前,李怿面色憔悴,见到丁寿畏惧的
向尹昌年身后缩了缩。
丁寿脸上满是笑意,微微躬身施个半礼,道:「大妃母子对这宅院可还满意?」
尹昌年玉颜不见喜怒,淡淡道:「蒙上国恩典,全了罪臣性命,如今我母子
寄人篱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处是吾乡,大妃心胸豁达,定能长命百岁,也许能等到与大君重回
朝鲜之日呢。」
丁寿笑得灿烂,尹昌年看得越发可恶,冷哼一声,莲步轻移,带着李怿进了
为他们准备的院落。
丁寿转身吩咐谭淑贞道:「将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鲜样式的,务必要让
大妃母子宾至如归。」
谭淑贞垂首称是,迟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护卫可以让杜星野调配锦衣卫,府中下人就由你从人牙处购置吧。」
丁寿正安排府中事务,高文心过来禀告,「老爷,尚膳监有位公公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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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听闻丁老弟乔迁之喜,咱家特来道贺,恶客临门,未及通传,还请
不要怪罪哦。」罗祥仍是一副富家翁的打扮进了厅堂,未语先笑,一身肥肉跟着
乱颤。
「公公折煞小子了,前番蓬莱客栈援手之恩还未及报,这里且容在下拜谢。」
丁寿说着就要弯腰行礼。
罗祥一把托住他的双肘,笑道:「见外了不是,老哥哥隐瞒身份在先,后又
不告而别,才觉得愧对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宫中显贵,小子如何能与您称兄道弟。」丁寿推脱道。
罗祥脸上笑容忽地一敛,冷冷道:「怎么,丁大人可是觉得咱家这身子残缺
不全,不配和您结交?」
「公公这话从何来,在下出身东厂,与宫内诸位亲近还来不及,岂有小觑之
理,」丁寿连忙摇首,道:「既然罗兄折节下交,小弟便高攀了。」
「这才像话,」罗祥肥脸笑得如菊花绽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几杯,
叙叙旧情。」
「甚好,松鹤楼,小弟作东。」
「怎么,哥哥我来贵府一趟,连顿酒都不给喝么。」罗祥不满道。
「罗兄误会了,小弟这府中人手还没配齐,粗茶淡饭的怕是招待不周。」
丁寿一脸为难。
「师父!」小长今刚从园子里跑了一圈回来,小脸红扑扑的,进屋一见罗祥,
脆生生地喊了声「罗伯伯。」
罗祥喜上眉梢地应了一声,夸赞道:「小妮子几日不见,又漂亮了许多。」
「真的!?」长今高兴问道,这几日新见到的人都这么说她,小女孩被人夸
得欣喜,偷瞄了一眼丁寿,心中喜气不由降了几分,为什么师父从没夸过她,总
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们嬉闹。
「长今别胡闹,唤贻青去松鹤楼订一桌上好酒宴送来。」丁寿转身对罗祥道:
「如此安排,可好?」
罗祥唤住长今,连连摇首道:「不好不好,松鹤楼那帮厨子的手艺跟江湖上
卖大力丸的一样,哪能入得了口,带咱家去厨房,且露几手给兄弟尝尝。」
得,在罗公公眼里,京城名酒楼的厨子都是骗钱的把式。
丁寿连说不敢劳烦,罗祥一摆手,道:「既然兄弟家宴,就别来这些客套。」
长今在一旁牵着罗祥袍子,问道:「罗伯伯,你会做饭?」
罗祥笑着弯下腰,刮了刮长今鼻子,道:「伯伯何止会做饭,你上次吃的甜
点也是我做的。」
小长今当即欢呼雀跃,「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将来长今好做给师父吃。」
「好孝顺的小娃儿,你要是想学,这身手艺传给你又有何妨。」
长今闻言迫不及待地拉着罗祥,恨不得立刻飞到厨房里。
看着二人的身影,丁寿暗道,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药膳的基因,怎么听到
做饭这么兴奋,话说也该找个教她医术的人了。
「老爷,梅太医来访。」贻红立在廊下脆生说道。
丁寿转头打量了一圈厅堂,这财神府这么邪门,想谁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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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世叔乔迁新宅,小侄冒昧来贺,请世叔恕罪。」看起来梅金书这些日
子在太医院混得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金书来了,在太医院过的可还习惯?」丁寿摆着一副长辈架势嘘寒问暖。
梅金书恭敬回道:「劳世叔挂心,太医院藏书颇丰,小侄这些时日获益良多。」
「外面毕竟不比家里方便,如今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过来住吧。」
丁二爷浑然忘了当初是他把人家撵到太医院谋差事的。
梅金书还待推脱,怎奈丁寿执意如此,这个师侄武功不错,又精通医术,这
样的家庭医生兼职保镖,怎么可能错过。
梅金书只得答应,又开口道:「小侄还有一事劳烦世叔。」
「自家人,不用客气。」丁寿随意道。
「待小侄引荐一位同僚。」
随着梅金书目光,丁寿发现还有一名年轻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书引荐下,那个文静的年轻人恭敬行礼,「小人太医院吏目李言闻拜
见丁大人。」
一旁梅金书介绍道:「进了太医院方知道子郁也是湖广人,近日来与他交流
医术,颇有心得。」
李言闻惶恐道:「先生此言过谦了,这些时日蒙先生教诲,实子郁之幸,怎
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好了,你二人在这就不须客套了,金书,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丁寿有
点不耐烦,那边还等着开吃呢,早说早完。
梅金书眼神示意,李言闻还是踌躇一番才开言道:「此事与刘文泰有关。」
「刘文泰?」丁寿纳闷,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医院院判怕是骨头都凉透了,
好端端怎么又提起他来了。
待李言闻一讲,他才明白,敢情这位刘文泰生前办过一件大事,领衔编纂了
四十二卷《本草品汇精要》,对北宋名医唐慎微所著《经史证类备急本草》纠补
查遗,药分十部,共载药一千八百一十五种,可惜书成当年还未及刊行,他就玩
死了弘治皇帝,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阁,藏于内府。
「大人明鉴,《本草品汇精要》由数十名医耗费数年心血,叙述精要,图文
并茂,若就此湮没,实非国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圣上面前美言,将此书刊行,
则大人功德无量。」李言闻稽首道。
「内府?」丁寿略一思索,道:「既然这书在刘公公管辖之内,择日金书便
与我一同向刘公公进言,请他拿个章程。」
李言闻千恩万谢,梅金书也躬身道谢,丁寿却提及别事,「金书,某此番出
使海东收了个女弟子。」
「世叔慧眼识珠,小师妹一定是冰雪聪明。」
丁寿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注定的名医胚子……」
话还未说完,小长今嘴里叼着个水晶蹄髈,满嘴流油地蹦了进来,「师父,
罗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抚脑门,丁寿无力地指着长今,道:「就是她了,金书看可还堪造就?」
心中琢磨是不是该给这小丫头节食了,别名医还没培养出来,却先成就了个吃货。
梅金书微微一笑,打量了一番长今后,赞赏道:「小师妹眉目清朗,聪秀灵
慧,倒是个学医的苗子。」
「哦?」丁寿又燃起几分希望,道:「那金书可愿传授医术于她?」
「恕小侄无能为力。」梅金书摇头。
「这是为何?」丁寿奇怪,梅金书可还没拒绝过他什么事。
「医术传授,需要明晰人体穴位构造,难免肌肤相亲,如非夫妻血亲,实不
宜男女相授。」梅金书恭敬回道:「小师妹年纪虽小,终究是男女有别。」
丁寿张了张嘴,想说不在乎,小心思里却还不愿自家女徒弟被别的男人按来
摁去。
梅金书微微一笑,继续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荐一位女医给小师妹。」
丁寿百无聊赖,随口连问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医术如何?」
「医术自不必说,曾到梅家庄向家父请教,家父多有赞誉,是南直隶人士,
姓谈,名允贤……世叔,世叔,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丁寿张大了嘴巴,久久不闭,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女医明妃传?
这TM哪儿跟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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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托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下的丁寿与梅金书。
那日听了梅金书细说,丁寿才知道朱祁镇驾崩时那位谈允贤也才三岁,朱祁
钰死的时候她都没出生,别说搞出什么狗血事儿来,这二位她连见都没见过。不
过丁二爷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带了梅金书来面见刘瑾,谁知说
了托付之事后刘瑾不发一言,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半晌,刘瑾终于开口:「梅大先生请暂避,咱家有事与寿哥儿细说。」
待梅金书退下,刘瑾勾勾手指,让丁寿近前,轻声道:「你是猪脑子?」
「啊?」丁寿错愕。
「你可是觉得与皇上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不顾先皇崩殂的地步了?如今朝廷内
外有多少人瞪大了眼睛寻我们的错处,要不是有皇上这份信重咱家早就死无葬身
之地,你却要把这份情分毁掉,可是嫌咱家命长?」刘瑾盯着丁寿冷声道。
「公公,属下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是小事一件,对您不过举手之劳,才
敢应承下来。」丁寿心中忐忑,要是刘瑾这棵大树倒了,他们东厂这些猢狲日子
绝不好过。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虽是小事,可被有心人
操持,难保不会成为大祸。朝堂之上处处凶险,咱家每进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
了今天,断不会授人以柄。」刘瑾阴测测地说道,随即冷笑一声:「何况,宫里
想让咱家死的人绝不比宫外少了。」
「属下这就把那个李言闻赶走,断了他的念想。」丁寿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刘瑾喝止道:「你已经应了人家,若是出尔反尔将来谁还托庇于
你,无端砸了我东厂的招牌。」
「那怎么办?」丁寿两手一摊。
「那个叫李……李什么来着?」
「李言闻,太医院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吏目。」
「那小子说的也有道理,这套医书若刊行于世,确是有利民生,不过……」
刘瑾狡黠一笑:「不过却不能是刘文泰领衔编纂的,让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对增
补,事后换个名字刊行。」
这也行?说实话,丁寿对那位治死了两个皇帝的刘文泰所编纂的医书心中也
是没底,不由问道:「若是发现错漏呢?」
「那更好,再给那死鬼添个罪名,灭了他满门。」刘瑾满不在乎道。
老太监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让丁寿脊背发凉,硬着头皮道谢:「属下无
状,劳公公费心了。」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儿徒弟怎么样了,怎么没带她来见?」
「那小丫头这几日跟着罗公公学厨艺。」丁寿笑着应承,又想起一事,笑道:
「罗公公倒也有趣,那日在蓬莱客栈还说笑他常食人肉……」
丁寿自顾说笑,却不见回应,细端详刘瑾吊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难道……」丁寿笑容有些发僵。
刘瑾点了点头。
敢情罗胖子还真是个食人狂魔,丁寿还以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言语欺哄,
这宫里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他会不会一时兴起把长今给吃了。
「那小丫头不会有事,」刘瑾似乎看穿了丁寿心思:「罗祥原本是个菜人。」
「菜人?」这个词语丁寿听着新鲜。
「所谓菜人,就是用来做菜的人。」刘瑾慢条斯理道。
丁寿明了,自古以来逢大饥之年易子而食的事并不少见,五胡乱华之时视汉
人为两脚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码标价,可现在不是明末啊,大明
预备仓尚有余粮,江南也没有东林复社那帮杂碎带领的同善会带头抗税,无论以
工代赈还是钱粮救济,都有余力,怎么就出了菜人了。
「罗祥幼时便和妹妹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了菜人,」刘瑾看出丁寿心中疑惑,
继续道:「奇怪么?穷人饿极了吃人,有钱人山珍海味吃腻了,也想尝尝人肉的
滋味,罗祥命大,那人家觉得女孩儿肉嫩,先吃了他妹妹,他磨断了绳索,趁夜
逃了出去。」
「后来呢?」只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寿只觉人性之恶。
「罗祥再出现时学了一身功夫,将那豪强的家人做了满满一桌子菜,逼着那
人一口口吃掉,最后他再把那家伙吃掉。」
「那罗公公怎么进的宫?」这报复手段也够暗黑的,丁寿心道。
刘瑾振了振衣袖,接着道:「那户人家也是当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结江湖,
黑白两道都欲拿他,说是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了他的盘中餐,人厨子之名,
恶声昭彰,他无处可去,就自阉进了宫。」
「宫中贵人就不忌讳?」丁寿纳闷道。
刘瑾悠悠道:「宫里面的人,谁还没有点辛酸过往。何况罗祥厨艺精湛,皇
上就离不开他做的甜食,自没人不识趣地翻那些旧账。不过么……」刘瑾揶揄地
看着丁寿:「常有得罪罗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尸骨不存。」
刘瑾很是满意丁寿睁大眼睛惊恐的样子,「去把梅金书唤进来,咱家找他有
事。」
看着丁寿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刘瑾笑得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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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拜见公公。」梅金书恭敬行礼。
「梅大先生,咱家最近身体不适,请您给看看。」刘瑾招呼道。
「学生斗胆,请为公公把脉。」
刘瑾伸出手腕,由着梅金书切脉,仿佛不经意道:「常听梅大先生称呼寿哥
儿世叔,不知梅丁两家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书双目微闭,手指感受着刘瑾脉络,恭敬道:「具体情由学生也知之不
详,只是谨遵父命。」
刘瑾轻哦一声,「不知梅老先生何处,咱家也好当面请教。」
「家父身染沉疴,闭关静修,久不见外客。」
「梅老先生神医之名享誉杏林,竟然也会染病?」刘瑾眼皮微抬,扫了梅金
书一眼。
「能医者多不能自医。」梅金书神色不变,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脉象
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刘瑾将手腕缩回袍袖之内,缓缓道:「许是梅大先生学艺不精,还是请梅老
先生入京诊治吧。」
「这个……」梅金书面露难色,「家父脾气古怪,怕是不能应召。」
「冲着寿哥儿的面子,咱家相信老先生会来的。」刘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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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风和日丽。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风姿翩然的步出东厂,门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礼,白少川
点头回礼。
才行了几步,便听到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道:「白公子。」
剑眉轻蹙,虽不情愿白少川还是扭过身来,抱拳施礼道:「郭三小姐请了。」
一身红衣的郭彩云几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红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
真是有缘。」
充作门卫的东厂番子相视一眼,抬头看天,装作没有听见,心中却道:小丫
头在东厂大门前堵了快两个时辰了,竟然说偶遇,骗鬼去吧。
白少川潇洒一笑,「今日白某得了差遣,甫一出门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巧
了,郭三小姐请自便,白某还有公事去办,恕不奉陪。」
言罢转身要走,郭彩云心急的口不择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转身面露惊诧,郭彩云自觉失言,雪白脸蛋涨得通红,掏出一物扭捏
道:「在下有一物送给公子。」
白少川接过,见是一个用料上乘的荷包,至于做工,可以说惨不忍睹,「这
是……?」
「这是我亲手绣的。」郭彩云螓首低垂,声如蚊呐。
「无功不受禄,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辞道。
郭彩云闻言抬头急急道:「去岁牡丹园多蒙公子援手,这只是聊表心意,请
公子笑纳。」
「牡丹园之事白某只是恰逢其会,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贪天
之功。」
「白兄这话说的在理,算起来这荷包也该有丁某的一份。」丁寿不知何时冒
了出来,一把拿过那只荷包,左看右看,啧啧怪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一见丁寿露面,郭彩云扭身想走,听了此言还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这么胖的燕子!分明是只鸭子。」丁寿连连摇头,「哪家的女红,这女子
怕是找不到婆家喽。」
听了这讽刺话语,郭彩云低头看看针眼密布仍然红肿的手指,眼泪如同断线
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了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这是兄弟家事。」丁寿身形一转,飘到郭彩云身前,「不许哭,
背着男人勾搭汉子,这是要浸猪笼的。」
「什么猪笼啊?」一个娇嫩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丁寿暗道不好,侧头看去,
一个黄衫少女与两个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远处。
丁寿干笑几声,「锦枫,你怎地来了,还和郭家几位小姐在一起,哈哈,真
是好巧……」
「你还说?从高丽回来也没想着去找人家,枉费人家为你担心。」骆锦枫琼
鼻一皱道。
丁寿大呼冤枉,「愚兄归心似箭,就是为了能早日见妹子你,今日本就打算
去寻你的。」
骆锦枫面上微微一红,嗔道:「当着这么多人说什么疯话。」顿了一顿,又
不相信的问道:「今日真的是去寻我?」
丁寿指天发誓,从怀里掏出一件锦盒,「这几日若不是操持这东西,早就去
寻你了。」
骆锦枫满脸疑惑地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支盘珠卧凤钗,整支
凤钗由珍珠串联而成,凤身和凤尾由淡绿色的玉石连接,做工精巧。
「这是……」骆锦枫惊喜道。
「不错,这就是那日正阳门外你喜欢的那支珠钗款式,此番出使得了不少东
珠,这几日让内府工匠赶制,就为了搏妹子一笑,可还满意?」丁寿暗暗擦汗,
幸好今天带了这珠钗出门,要不然这关不好过啊。
「难为丁大哥惦念小妹了。」骆锦枫笑靥如花,忽地想起什么,「刚才你和
郭家小妹说什么猪笼?」
「啊,那个,那个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绣了这只燕子,虽说体型不堪
了些,可也不用说配上竹笼吧,这让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家都哭鼻子了,快
把这荷包收起来,给人姑娘道个歉。」丁寿一边说一边紧着使眼色,满是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过荷包,躬身向郭彩云道:「白某谢过姑娘美
意,适才言语不周,请姑娘海涵。」
骆锦枫厌恶地看了一眼白少川,过去挽住郭彩云,道:「彩云妹妹,犯不着
为这样男子伤心,他哪里知道为了绣这荷包你平白吃了多少苦。」
「不,不,不是……」郭彩云不忍心上人被人误解,有心要为白少川辩解两
句,却见到丁寿恶狠狠的眼神,左右为难,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云一指丁寿,气恼着要将当日之事说出。
大姐郭飞云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摇了摇头,她不知骆锦枫和丁寿的关系,
可那日汤泉的事说出来对三人名节有碍,且得罪锦衣卫对她们这些绿林人士终不
是好事,「寻小妹要紧。」急急追了过去。
「郭家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们改日再叙。」言罢骆锦枫白了一眼白少
川,跟了过去。
丁寿暗吁了口气,抱愧道:「白兄,委屈你了。」
折扇轻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个已是麻烦,你如今真是麻烦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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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熙熙攘攘人流,丁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寻骆锦枫的,结
果也不用寻了,以后遇到她和那几只燕子在一起还得劳心解释,女人多了果真是
麻烦。
他正在愁眉苦脸,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文士袍,笑
嘻嘻的立在身后。
「皇……」见朱厚照面色一变,丁寿立即改口:「公子,您怎么从家里出来
了?」
近来刘健和科道官儿们连着进谏,劝阻小皇帝观游,连一向伴在朱厚照身旁
的张永都建议在宫中修身读书,减少外出,怎么这位爷又偷溜出来了。
看朱厚照身边不见贴身侍从的张永,丁寿低声问道:「张公公知道么?」
「这叫什么话,张永也是奴婢,公子爷要出来玩还要他准许不成。」一个身
材微胖,管家打扮的人说道。
另一个同样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马说得不错,公子
爷要干什么何需别人来聒噪。」
朱厚照很满意二人的话,一指他们道:「魏彬,马永成,还不给丁大人见礼。」
丁寿连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别客气了,既然公子爷白龙鱼服,咱们就
免了这些俗礼吧。」
「也好,」朱厚照张目四望,「既然碰到了,你就随我们一同逛逛吧。」
于是君臣四个人就在大街上四处闲逛开来,丁寿才知道朱厚照还是一位砍价
高手,逮到一个摊铺就和人讨价还价,一番唇枪舌战价钱落下来了,他转头就走,
丁寿被老板那杀人眼神看得脸发烧,只有掏钱买下,没一会,他和魏、马二人就
拎上了一堆没用的东西。
顺带一说,明朝皇帝虽长在深宫,还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
皇帝惊讶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鸡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庆皇帝喜欢吃
长安街的果饼,尚膳监和甜食房开价几十两银子给做了一份,隆庆吃完后告诉他
们,这果饼五钱就可以买一大盒,坑了皇帝的内臣们战战兢兢低首认罪,隆庆皇
帝哈哈一笑也就完了。
这时朱厚照又被一家巨大门脸的店铺招牌给吸引了,一个硕大银钩高高挂起,
再无旁的文字,店内人来人往,进进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里进。
丁寿等要跟进去,在店前被人拦住,「几位,这是赌场,当铺在斜对面。」
马永成肩扛手提着一大堆东西,尖着嗓子叫道:「混账,爷们像需要进当铺
的人么?」
「不像,」那店伙摇了摇头,又道:「可几位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进赌场
玩两把的,几位爷见谅,银钩赌坊店大却不欺客,您别让小的为难。」
「说得好,既然贵店不欺客,这些东西就劳你看顾了。」丁寿早已不耐烦,
将这堆东西往地上一扔,奔了进去。
魏彬和马永成有样学样,把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一扔就追了进去。
店伙看着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经这么一会儿耽搁,丁寿进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这店内格局可比大同的富
贵赌坊大得多,大堂边上还有许多套间,乌泱泱的人头,丁二爷可是犯了愁。
还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终于在人最多的台子边找到了小皇
帝。
「开大,开大。」小皇帝脸红脖子粗,大力挥舞着手臂。
庄家揭开骰蛊,竟是小,朱厚照一阵捶胸顿足,见了丁寿一把抓住,「来得
正好,我刚把玉佩输了,借我些银子翻本。」
「您怎么还玩起色子来了?」丁寿苦笑道。
「这东西叫色子?看他们玩这玩意大小分明,输赢立见,真是痛快。」朱厚
照兴奋道。
丁寿笑了笑,他缺银子那阵子也没到赌场来,人家也是开门做买卖,这玩意
对他跟抢钱没什么分别,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兴,就委屈下赌场吧。
「谈什么借,在下出银子做本,赢了五五分成如何?」文华殿算是同窗,如
今再一起分赃,这关系应该更进一步了吧。
朱厚照果然答应,丁寿笑着递过一锭银子,小皇帝拿着银子,犹豫问道:
「这把押大还是小?」
「您随意,反正押哪个都是赢。」丁寿笑着把手指按到了赌台下面……
「哈哈,又赢了。」朱厚照身前已经垒起一堆银山,过瘾得很,刘瑾成天说
内库没银子,这银子来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爷手气真好,财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马永成论资历比不
得刘瑾、张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着小皇帝出来玩,只要把这位爷伺候舒
服了,将来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将银子都推了过去。
庄家哗啦哗啦又摇起骰蛊,刚一落地,丁寿就已听出「四四五」,只要将
「五点」变成「二点」,这局小皇帝就又赢了。
「开宝。」随着荷官唱和,骰蛊打开,「四四五,十三点,大。」
丁寿脸色一变,喝道:「你再仔细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点,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变成「二点」,可转眼间又变成了「五点」。
这群人里有高手,丁寿手指力道加深,可对方也跟着加劲,只见骰蛊里那颗
色子滴溜溜乱转,点数忽大忽小,摇摆不定。
「有鬼。」围观赌客呼啦啦散开,赌台上除了丁寿只有一个紫脸膛的华服老
者同样将手按在了台案上。
老者看着不断变幻的色子,沉声说道:「小赌怡情,年轻人,当晓得适可而
止。」
「老先生当听闻大赌养家,何必挡人财路呢?」丁寿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时手紧,老夫自当解囊相助,可这样明着砸场,却是不把
老夫放在眼里。」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受人施舍怎比得上自己凭本事拿呢。」
老者嘿声道:「老夫看你怎么拿。」双掌同时按在赌台上,将丁寿隔桌传来
的天魔真气消弭无形,色子稳稳停在「五点」上。
丁寿轻轻一笑,嘬唇作势,那粒色子腾空而起,飞出了骰蛊,被朱厚照一把
接过。
老者面色一变,轻轻一拍桌案,骰蛊中剩下的两粒色子凌空跳起,变成了两
个「六点」。
还未等色子落下,丁寿屈指连弹,两粒色子登时被指风打个粉碎。
「一个点都没有,这该是小吧。」丁寿抱臂,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没有意料中的恼怒,而是抚髯大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骆
燕北今日认栽了。」
「前辈便是」赛孟尝「骆老前辈?」丁寿变色。
「老夫可比不得门下食客三千的孟尝君,江湖朋友抬爱而已。」
骆燕北笑得爽朗,丁寿却心中苦涩,第一次见面就在人家地盘出千,还能指
望老儿把闺女交给他么。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辈之处还请恕罪,这些银子如数奉还。」丁寿一推身
前银堆。
谁料朱厚照一个虎扑就趴在银子上,「凭什么还,这是赢的。」倒是不在乎
这点银子,可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挣银子,按他的本意这些银子应该找个香案供
起来,敲锣打鼓的让天下人都知道当皇上的不光会花钱。
丁寿附耳低语了几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刚才使诈了?」
看丁寿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朱厚照鄙视道:「人品太差。」不情不愿地从
银子上爬起来。
骆燕北看这两个年轻人有趣,乐呵呵道:「赌场无父子,各凭本事,这是你
们赢的,便该你们拿去。」
「老儿爽快。」朱厚照转嗔为喜,拽过魏彬来,大把大把的往他怀里装银子。
「哎呦,公子爷您慢点,装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热闹,眼角突然发现一个人进了赌场,不由一愣,急
忙跑到朱厚照身边说了几句。
朱厚照脸色一变,一拉丁寿,道:「快走。」
丁寿还想交待几句场面话,朱厚照压根不给他机会,连桌上银子都不要了,
急匆匆钻入了赌客群里。
几人走得匆忙,骆燕北微微讶异,又听身侧有人道:「世伯,何故聚了这许
多人?」
骆燕北扭回身,见一个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锦衣卫飞鱼服装束。
他与这青年乃是熟识,笑道:「小事情,几个小家伙耍弄手段赢了些银子。」
「竟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青年剑眉一挑,道:「是何模样,小侄传令五
城兵马司缉拿。」
骆燕北摆了摆手,引着青年走向后堂,笑道:「犯不上,那几人不像缺银子
的,只是小孩子贪玩罢了。」
「世伯宽宏,却总有宵小欺上门来,若不严惩几人,怕无宁日。」青年还不
打算放过。
骆燕北扯开话题,「不提他们了,侯爷身子可还康健?」
「劳世伯挂念,家父还好,只是……,」青年难得脸色一红,「只是挂念我
和锦枫的事。」
「这丫头被她娘宠坏了,小侯爷将来可有苦头吃的。」骆燕北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欢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蹰,迟疑道:「适才去府上,
下人说锦枫和人出去了?」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来访,锦枫和她们结成了手帕交,常常结伴出游,小侯
爷敬请宽心。」骆燕北看穿了青年心思,一语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讪讪道:「小侄没旁的意思,只是听闻近来京郊
常有女子失踪,怕锦枫有了闪失……」
************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寿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空
问道。
「方才进来个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了。」朱厚照摆摆手道。
想着今后怎么面对骆家人,丁寿苦着脸道:「您这回可害苦我了。」
朱厚照听丁寿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为意道:「多大个事情,我下旨指婚
不就是了。」
「您高抬贵手。」丁寿作了个揖,「我可不想这么早摆房正妻在家里,不是
给自己找罪么。」
丁寿刚说完就觉得失言,「我……我……不是说您。」
小皇帝没当回事,鼓着气道:「若不是有这个规矩谁想大婚,不过婚后就可
以做自己喜欢的事了,看谁还把我当小孩子看。」
「您说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家?」丁寿堆笑道。
「不回,难得出来一趟,还没玩够呢。」朱厚照摇头。
「没错,我们总要让公子爷尽兴不是。」马永成二人小鸡啄米地点头。
「那您说还要去哪儿玩?」今天摊上这个熊孩子,丁寿也打算认命了。
朱厚照仰头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没玩过的。」
这不是耍无赖么,丁寿挠头。
这时一辆青布蓬的马车缓缓驶过,车帘挑开,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丁兄,
道左相逢,这是要去哪儿啊?」
丁寿暗道帮手来了,「黄中兄,近来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黄中下车与丁寿客套了几句,看了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
「这几位是……」
「这位是……」丁寿发愁怎么介绍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乐:「兄长请了,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这两个是
家中长随。」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家人了。」焦黄中得了老子嘱咐,一定要好好结
交丁寿,姿态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约了几个朋友小聚,几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爱热闹的性子当然叫好,这位爷同意了,其他人哪敢说不。
于是一行人上了马车三拐两拐的来到了本司胡同,虽未到掌灯时分,各房院
落中还是能飘出浓浓的脂粉香气和丝竹之声。
这地方丁寿可不陌生,拉住焦黄中,道:「此处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么
到了这儿?」
「诗酒风流怎能少的了红袖添香,聚会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黄中理所当然
道。
「宜春院,这名字真是好听,快走快走。」朱厚照连声催促。
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着附和。
得,你们几个非要逛妓院,二爷奉陪。
************
宜春院外观看起来像是一座书寓,粉白墙面,青砖碧瓦,倒还真像个风雅去
处。
一进大门,便有足穿毛猪皮靴,头戴绿色角巾的龟公过来迎客喊堂,「楼上
的姑娘们见客了。」
焦黄中一块碎银丢了过去,「休要呱噪,去唤一秤金来。」
接了打赏的龟公一脸贱笑,点头哈腰道:「几位爷里边请。」
时候尚早,此时行院内客人并不多,几人过了天井,进了大堂,朱厚照选了
张椅子一屁股坐下,抖着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了,快点上茶。」
马永成赶快跑到皇帝身后,拼命舞动袖子帮着扇风,魏彬扯着嗓子喊:「没
听见公子爷的话么,快点上茶,人都死光了。」
焦黄中一愣,看了丁寿一眼,丁寿一摊手示意他也没办法,只得由焦黄中上
前,「朱兄,这里不是我们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这桌子有人占了么,怎得没看见?」
「勾栏行院自有一套规矩,从」前门「」升阶「」登堂「到」进轩「」落座
「」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黄中解释道。
「怎么到这吃酒还要像朝堂站班一样,那么多的规矩讲究?」朱厚照本就是
个讨厌规矩的,谁想处处都是规矩,一个字,烦。
「这位公子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行院规矩传承千年,自有道理。」
一个身披粉红轻纱徐娘半老的妇人手拿香帕迎了出来。
「几位公子,好久不见,真是想死奴家了。」妇人挥动香帕,娇嗔道。
朱厚照纳闷道:「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来,何来久不相见之言。」
妇人笑容一滞,焦黄中和丁寿忍俊不禁,这女人拿风月场中桥段兜客,却被
这初来的雏儿一句话给噎住了。
妇人毕竟老于世故,转瞬间便噗嗤一乐,「原来公子第一次来,可奴家总是
觉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缘?」
「真的,这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朱厚照自小聪慧,精佛学,擅梵文,对佛
家转世轮回还是有几分相信的。
「好了苏妈妈,不要逗这小兄弟了。」焦黄中一旁笑道。
「奴家哪敢耍弄几位公子爷,这不一听焦公子来了,人家便倒履相迎么。」
妇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刚才在骗我?」
「奴家怎么舍得骗您这样俊俏的小公子。」妇人腰肢轻扭,转到了朱厚照身
边,媚笑道。
「大胆。」「放肆。」马永成和魏彬在后面大喝道。
「唷,二位爷,您悠着点,还没到您使劲儿的时候呢。」妇人如葱玉指拍着
自己高耸的胸脯,大惊小怪道:「您这嗓门,真吓死奴家了。」
他们要是能在这儿使上劲,那才见了鬼呢,瞧着魏、马二人被这话噎得三尸
神暴跳,憋得脸红脖子粗不敢发作的样子,丁寿心中不无怜悯地冒出一句:问君
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那边妇人说完故意用手指挑开纱衣,胸部大片雪白的肌肤都暴露在空气中,
朱厚照觑见那道幽深诱人的乳沟,不由俊脸涨红,窘迫地低下头去。
妇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个生瓜蛋子,举目看向焦黄中,「焦公子,今日
是打茶围还是摆饭局?」
「劳烦苏妈妈且给我们寻个雅轩,酒席先预备着,朋友来了便开席。」焦黄
中吩咐道。
「好嘞,奴家给您安排去。」香风飘过,走到丁寿身边还抛了个媚眼。
丁寿眼尖,见那鸨儿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胸前高耸的玉峰丝毫不见下
垂,年轻时想必也是个尤物。
焦黄中见他呆呆盯着鸨儿背影,笑道:「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一代花魁,缠头
之资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真名倒是没几个人说了,后来嫁了乐
户苏淮,旁人都唤她苏妈妈了。」
「既然是花魁,怎么还嫁了个乐户?」丁寿问道。
「说是花魁,无人脱籍不还是个贱籍乐户,还能嫁谁,这夫妻两个收养几个
女孩儿,开起这宜春院,,就是日进斗金,也脱不开贱民的身份。」
丁寿点点头,不再言语,大明朝军民匠灶,世代不易,这是朱八八定的规矩,
这边根红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边上,还是少说两句为妙。
几人被小厮领着进了一处布置典雅的竹轩,方一落座,就有从人捧上点心小
吃,又一个龟公挑开帘子,「姑娘们奉茶咯。」
一个个各具姿色的女子鱼贯而入,捧着托盘,上面摆着精致茶盏,陆续来到
几人身前行礼。
丁寿见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艳丽,这个身材修长,那个娇小玲珑,环肥
燕瘦,钗影满楼。
这是所谓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楼里的规矩,见人端了盘子上来,
总得打赏不是,反正魏彬怀里揣着大把银子,一出手就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那身着鹦鹉绿裙子的女子一阵惊喜,「谢公子。」
没法不喜,明末陈圆圆出局也不过五两,清唱一曲也是五两,这女子身价自
没法与秦淮八艳媲美,难得有这样的主顾打赏。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家高兴,他也高兴,下一个又往盘子里放了五两,
一个接一个,来者不拒。
焦黄中看不下去了,伸手拦住道:「朱兄弟,愚兄在风月场里多混了几年,
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几个」盘子钱「,可一次订交了这许多姑娘,
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压根没听懂他说的意思,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焦黄中挥手让其余的
姑娘都下去,那帮没得到盘子钱的姑娘们看焦黄中恨得牙根直痒痒。
即便如此,前面得了赏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把赤胆忠心的魏彬
和马永成给挤到了一边。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尝尝这点心。」
「公子,这是奴家为你嗑的瓜子,来,吃一个。」
莺莺燕燕,将朱厚照围得密不透风,魏彬马永成想上去撵开这帮女人,可又
不知朱厚照是否乐在其中,怕恼了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脚。
焦黄中微微一笑,举茶相邀,「丁兄,你这位表弟有趣的很啊。」
门帘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见被众女环绕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不
出,这位公子爷胃口倒大,奴家今日走了眼。」
朱厚照奋力将众女分开,丁寿一见他的样子不由乐了,一脸的胭脂口红,倒
真像个脂粉堆里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饿了,什么时候能吃饭?」朱厚照一边抱怨,一边由着魏彬二人
用手巾将脸擦拭干净。
「正要跟几位爷回禀,您的朋友们来了。」一秤金笑道。
焦黄中长身而起,「丁兄,朱兄,请入席。」
************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领了。」席前几名华服公子躬身行礼。
「几位贤弟,难得此番相聚,待愚兄为诸位引荐新友。」焦黄中笑指一个年
轻人道:「尤其是你,顺卿,更该认识一下。」
「哦,请兄长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轻人好奇道。
焦黄中暂且不理他,对丁寿道:「丁兄,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刚刚进
京求学。」
扭身又对王朝儒道:「顺卿,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寿,你二人还不亲近
亲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了一礼,道:「离开金陵时,家兄携嫂出游,未曾听闻
丁兄大名,没能及早登门拜会,失了礼数,告罪告罪。」
丁寿还了一礼,笑道:「顺卿兄无须多礼,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
一见如故,才有了这番机缘。」
「原来如此。」王朝儒点了点头。
一旁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听闻丁寿名字后一直拧眉思索,忽然开言道:「敢
问阁下可是在文华殿作出《少年中国说》,蒙皇上恩赐同进士出身,职任锦衣卫
指挥佥事的丁寿丁大人?」
丁寿见一群人里数他年纪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了几分好感,点头道:
「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寿手道:「家父常常夸赞丁兄文思敏捷,广闻博学,
不想今日得见,幸会幸会。」
抄文章还抄出文思敏捷来了,就算丁寿脸皮厚,也有点发烧,「不知令尊是
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了一礼,「家父新都杨廷和,小弟杨慎,今后还要请丁兄多多指
教。」
丁寿连道不敢当,心说原来是在文华殿把二爷驳得体无完肤的杨廷和的儿子,
这老儿在家里还夸我,真的假的。
另一个带有巴蜀口音的贵公子调笑道:「用修自幼才学过人,有神童之誉,
七岁能诵,十一写诗,十二作文,十三岁名动京华,连李阁老都呼为」小友「,
还要何人指教啊。」
杨慎腼腆道:「刘兄,你我同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游戏之言若是当
真,我辈便恁地不识天高地厚了。」
众人哈哈大笑,焦黄中又将余下二人一一介绍,通政司右通政韩福之子韩守
愚,翰林院学士刘春之侄刘鹤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杨廷和之子杨慎,南京户部
侍郎王琼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黄中,丁寿一看,好家伙,一屋子官
二代。
焦黄中笑道:「这几位都是为了下届科举,进京备考的。」言到此处,想及
自己年岁最大,自家老子却死摁着不让参考,语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刚刚过去,朝廷又不开恩科,下次科举要到正德三年呢,
这么早进京备考,活动关系、疏通门路才是真的吧,丁寿暗中撇嘴。
焦黄中落寞之意稍显即逝,又展颜道:「还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
正……」人呢,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经自己动筷了。
菜离得远不怕,那二位长随拿着小碟满桌转悠,小爷想吃什么,颠颠跑过去
给夹过来,丁寿羞得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
老三,平时自在惯了,不在意这些繁文缛礼,可你顶着哥们表弟的名头好歹给我
留点面儿啊。
丁寿一低头,团团作了一个揖,几人相视一笑,纷纷入席。
「你们客套完了?」朱厚照将嘴里菜咽下,指着一道金灿灿的菜,问道:
「这是什么菜?好吃得很。」
杨慎年岁与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觉亲近,笑道:「这菜名」秃黄油「,以母
蟹的蟹黄炒公蟹的蟹膏,一丝蟹肉也不要,用黄酒焖透,高汤调味,不须佐青配
面拌饭,单单作为一道菜白嘴儿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汤,说道:「这道笋汤为何滋味鲜美,与别家不同。」
韩守愚轻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语中的,这道菜原名」腌笃鲜「,将竹笋
与咸肉鲜肉同炖,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鲜美,然而勾栏里做这一味,只
用肥鸡、火腿腰峰和竹笋中段为料,滋味更上层楼。」
焦黄中夹了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来来,朱小弟且尝尝这道」
瓜子肉「。」
「瓜子肉?」刚刚被姑娘们喂了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细细端详,「哪里有瓜子
啊?」
众人哄笑,焦黄中解释道:「哪有什么瓜子,只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罢了,这
菜乃是剔出塘鲤鱼头面部两侧活肉清炒,百来条塘鲤鱼,不过得此浅浅一盆而已。」
丁寿原以为御膳房里食不厌精,却没想到勾栏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了丧心
病狂的地步,看着这些宦门子弟习以为常的样子,可知是此处常客,想着罗祥自
幼被卖,也不过是成为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果然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啊。
朱厚照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魏彬又为他斟上一杯酒,他将金黄色的酒液一
饮而尽,又道:「甜,好甜,这酒叫什么名字?」
「东阳酒。」王朝儒浅酌一口,回道。
「东阳酒?李东阳酿的?」朱厚照翻着眼睛问道。
「此东阳非彼东阳,」杨慎一笑,细细分说:「国朝金华府,元时为婺州路,
隋时设东阳郡,此地水质颇佳,称之重于他水,即便邻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酿
之酒,色泽金黄,李太白有诗为证: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此酒清
香远达,味甘性醇,虽饮之至醉,亦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堪称佳酿。」
「几位公子爷用的可还高兴?」一秤金柳腰款摆,细声问道。
「苏妈妈,今日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这宜春院的厨艺怕是已经超过了
松鹤楼。」韩守愚赞道。
「还不是几位公子爷赏脸光顾,奴家要不尽心怎对得起诸位呢。」一秤金招
呼周到,众人如沐春风。
「焦公子,今日选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黄中乃是今日东主,一秤金自是向
他问话。
「今日贵客临门,当然要选三姑娘了。」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难色。
见焦黄中面色不愉,一秤金忙道:「莫若让雪里梅为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
娘那边客散了再来这边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姑娘走后,奴家这儿最红
的就是这两位姑娘了。」
焦黄中这才满意点头,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寿道:「这宜春院内最红的三位
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轻盈,能做掌上飞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买去,据
说是到了南边;雪里梅肌肤娇嫩,白里透红,如梅赛雪;可这最漂亮的还是那位
苏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家便退下了,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碍眼,惹人
嫌弃。」一个娇娇糯糯的声音从帘外响起。
「罪过罪过,小生哪敢嫌弃雪里梅姑娘,平白折了在下的寿数。」焦黄中双
手合十连连告饶,「请现芳踪,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门帘挑开,一女轻移莲步,抱琴而入,丁寿凝目看去,见此女果真冰肌玉骨,
薄衫下酥胸浅露,柳眉杏眼,樱口琼鼻,杨柳细腰,袅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了一礼,「雪里梅见过诸位公子。」随即坐在一个绣墩上,
玉手轻挥,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时而柔缓,时而激越,丝丝入耳,莺声婉
转,听得人缠绵入醉,意马难束。
杨慎也是精于音律,听得兴起,从旁边拿起一只琵琶,左手轻捺,右指弹挑,
乐声轻扬,如秋风习习,竟与雪里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无突兀。
一曲弹罢,雪里梅上前盈盈一礼,「公子高才,随节取音,却严丝合扣,奴
家拜服。」
杨慎忙回了一礼,「一时技痒,唐突冒昧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王朝儒击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曲好,琴好,人更
好,姑娘弹得好,用修和的好。」
「说得好,说得好,」焦黄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个酒
令如何?」
丁寿自问玩不了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着推脱,又抹不开面子,毕竟自
家是这群人里唯一有功名在身的,尽管那功名里全是水。
那边小皇帝歪着脑袋道:「酒令?我来不了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这个猪队友终于发挥作用了,丁寿都想抱着他亲两口。
焦黄中微微一笑,「小弟不用担心,这个酒令简单得很,诸位兄台既然要久
居京师,便不可不熟此地风物,便以这京师的景、物、事为题作对,无谓俗雅,
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这倒简单,犹豫着是否答应,魏彬撺掇道:「公子爷,跟他们对,不
还有小的们么,常言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让你胡说八道,公子爷一人就能
顶个诸葛亮,小的两个臭皮匠最多半个,哦不,半个都比不上。」
见朱厚照也点了头,焦黄中斟满一杯酒,道:「那由愚兄开始,」略一思索,
将酒递给雪里梅,「单牌楼。」
雪里梅掩唇笑道:「东单还是西单?」
焦黄中笑道:「反正都是单,你若答不上来就得喝酒。」
「双塔寺。」雪里梅娇哼一声道。
众人赞声工整,雪里梅随即把酒递给韩守愚,「珍珠酒。」
韩守愚接酒稍想了想,「琥珀糖。」转递刘鹤年,「王姑庵」。
刘鹤年答曰「韦公祠」,随后看到丁寿,笑来一句「白靴校尉」,递给杨慎。
「红盔将军。」杨慎脱口而出,酒杯转递丁寿,「京城内外巡捕营。」
怎么到我这这么长,丁寿心中叫苦,今天没事出什么门,在家里搂着女人取
乐,欺负朝鲜那母子解闷不挺好的么,朝鲜,对了,丁寿接过酒杯,答道:「礼
部南北会同馆。」
众人叫好,丁寿拿着酒杯,暗自琢磨下一个是小皇帝了,出题不怕,万一这
孩子答不上来怎么办,怎么才能往宫里有的职司上靠,有了,「奶子府。」
京城内的礼仪房俗称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对各坊初孕少妇检验相貌,细分
乳汁,留备宫中宣召索用,到了日子要是宫中没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新选,
这事正归锦衣卫管辖,魏忠贤的相好奉圣夫人客氏便是这么进的宫。
这个对子小皇帝果然没有犯难,张口就道:「勇士营。」宫中御马监所辖兵
马除四卫外就是勇士营,朱厚照喜兵爱武,自然张口就来,至于出什么对子么,
小皇帝想了想,「三千扫雪。」
大内每逢大雪后,就从京营调拨三千兵卒入内廷扫雪,轮番执役,常有浪荡
少年花钱顶替兵卒入内,当然肯定不是为了学雷锋,只是想看看皇帝老儿的禁掖
宫廷什么样,要是运气好捡到宫女们丢失的钗履和玩坏的淫具,那出来后跟人吹
嘘,绝对倍儿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帮小子的龌蹉心思,单纯只是知道宫里这规矩,于是以
此出上联,果然王朝儒犯了难,其他人也在拧眉沉思有何典章风物可以应对,
「五百捡花。」时间将到之际,王朝儒说出下联。
可众人听后却面露迷茫,显是不知道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释道:「南京旧
制,设捡花舍人,额定五百人,盖当年供宗庙荐新,得玉食餹餭之用。」
丁寿笑道:「南京旧制,而非北京,顺卿你输了。」
「南北二京皆是京师,有何不可。」王朝儒辩解道。
焦黄中帮衬丁寿道:「可这捡花舍人之制废弃久矣,与当下无关,还不认罚。」
「好好,小弟认罚。」王朝儒满饮而尽。
「朱小弟,你既然胜了,便由你出题吧。」焦黄中让道。
朱厚照眨了眨眼,从怀中掏出一物,道:「诸位请看。」
「骰子。」焦黄中不解他拿出这东西干嘛。
「骰子?」朱厚照转头看向丁寿,「你不说这叫色子么?」
「此物据传是三国曹子建所创,原名」投子「,取投掷之意,本为玉制,后
多用骨和象牙,便叫了骨旁的」骰子「。」杨慎开怀一笑,「丁兄说得也不错,
传唐明皇时将幺四点涂红,因六面都有不同色点,故而也叫」色子「,温庭筠有
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朱厚照一听乐了,「既然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韵的温庭筠都与此
物有关系,便以」骰子「为题,分韵赋诗,如何?」
杨慎轻笑,「只怕我等没有曹、温二位前辈的才情。」
「不比先贤,就以十数为限,输了无非喝酒,赢了么……」朱厚照看向丁寿,
「表兄,你来出个彩头。」
被你叫几声哥就要出血,凭什么,丁寿心中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
鸡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黄中张罗道:「既然朱小弟有这兴致,我等便凑兴如何?」
众人称好,便低眉沉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命题赋诗,
哪那么容易。
看众人皱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长声音念道:「小弟开始计数了,一…
…」
话音刚落,房外响起一个悦耳的女声:
「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新。
自从遭点染,抛掷到如今。」
随着一秤金掀起房间门帘,一位丽人曳裙而入,满室灯火似乎都为之一暗
……